魏家敗落了，從曾經的玫瑰鎮第一富戶，直接淪落到了尋常百姓人家。

佔地十幾畝的深宅大院沒有了，幾個工坊關閉了，鄉下幾百畝的良田也都賣的賣、分的分。

存銀、古籍、文玩等等，也都被張大妞慷慨的捐贈出去！

廚娘、丫鬟、護院……魏家什麼都沒有了。

哦、不不，也不是什麼都沒有，還有一個因為反覆抽大煙、反覆戒煙癮而把自己身體徹底搞壞、只能癱在床上的乾癟老太太。

魏英傑被熱心的鄉鄰七手八腳的抬回了一棟破舊的小房子里，躺在潮濕、陰冷還帶着霉味兒的床上，足足躺了兩天，才因為實在受不了咕咕叫的肚子，他不得不爬起來面對現實。

現實就是——

魏家變得精窮，魏秦氏需要人照顧，而本該在家裡好好侍奉婆母的張氏，卻在外面忙“事業”。

又是女私塾，又是墊着小腳去縣城省城做演講。

她分明就是個穿着封建腐朽服飾，卻積極在外面拋頭露面的新式女強人啊。

魏英傑來到這個破房子，沒有看到張氏，就是因為人家“張先生”又去縣城的女校做報告了。

聽說還因為捐了錢，被那所女校聘為榮譽顧問！

要事業有事業、要榮譽有榮譽，獨立堅強，積極向上……就是魏英傑現在找的這個洋學生，估計都做不到張大妞這種程度。

更可笑的是，明明是個不守婦道、不安分的女人，鎮上的人卻沒有一個指責，反而紛紛稱讚。

當然了，魏英傑不是真的想不明白。

鎮上的人這麼推崇張氏，無非就是從張氏那兒得到了切切實實的好處。

又是免除高利貸，又是出錢讓孩子們留洋……呵呵，如果有人這麼對自己，哪怕自己心裡唾罵她是個惡婦，嘴上也會拚命的說對方的好話啊。

可問題是，張氏做了這麼多“善事”，完全是慷他人之慨，拿着魏家的真金白銀去換取自己的善名！

這、這……想想就讓魏英傑吐血。

嘔！

魏英傑真的又嘔出一口血。

這次不是為了張大妞，也不是因為躺在床上還扯着嗓子喊“我要抽大煙！快給我來一泡兒！”的親娘。

而是、而是魏英傑悲憤的發現：自己剛剛帶回來的小嬌妻，那個為了愛情勇於衝破一切的洋學生，居然不見了人影。

魏英傑忍着咕咕叫的肚子，艱難從床上爬起來，一步一挪的來到門外，找到左右鄰居，仔細詢問了一番。

“哦，那個你從外面帶回來的妾啊。她走了！”

“對對，昨天一早就走了，聽說是回家了，還讓我們給你傳話，說欺騙了她，沒告訴她你家還有個優秀的妻子——”

不等鄰居把話說完，魏英傑就眼前一陣發黑，嗓子眼兒里泛起濃濃的鐵鏽味兒。

“對了，魏少爺，聽說您會寫文章，還經常在報紙上發表，一篇文章就能有好多錢。那什麼，張先生走的時候，托我照顧您母親，您看這錢——”

鄰居狀似不好意思的說著，但眼底卻閃爍着貪婪的光芒。

沒辦法啊，張大妞太慷慨了，根本不把錢當錢看，隨便就給了需要幫助的人。

左右兩邊的鄰居都是貧苦人家，他們沒啥見識，只知道張先生是個大善人，沒有幫助過她的人，她都會給錢、給東西。

他們兩家好歹幫着張先生照顧了幾天她那個癱在床上的婆婆呢，怎麼著，也該有些報酬吧。

嘿嘿，也不用太多，每家給幾個銀元就好。

畢竟魏家是大戶，雖然現在不如從前，但破船還有三千釘呢，更不用說，魏家少爺回來了，他可是玫瑰鎮的高材生啊。

前兩年就沒少聽魏秦氏吹噓，說他隨便寫首詩，就那麼幾個字兒，就能賺到好幾塊銀元。

再看看魏家少爺的裝扮，嘖嘖，簇新的洋裝、油光鋥亮的皮鞋，讓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是個尊貴體面的人。

他身上一定有不少錢，就算現在沒有，人家也有能夠掙錢的本事哪。

噗！

魏英傑終於忍不住了，又噴出了一口血，身子搖晃幾下，最後軟軟的跌坐在地上。

他、他很是精明，也走南闖北見多了市面。

他算是看出來了，魏家讓張大妞一通折騰，已經成為大家眼中的狗大戶、冤大頭。

大多數的人或許會感恩，但也有貪得無厭、得寸進尺的小人啊。

就像眼前這兩個所謂的鄰居，被生活摧殘得麻木、凄苦的臉上，卻寫滿了貪婪。

在他們眼中，魏英傑這個明明已經家破人亡的可憐人，卻是個閃閃發光的金元寶，他們恨不能撲上來咬一口。

他又在床上躺了幾日，咬牙吃了幾頓左右鄰居送來的“豬食”，終於能夠撐着站起來，一腳深一腳淺的摸去了族長家。

兩年不見，魏英傑發現，族長也蒼老、瘦削得厲害，從裡到外都透着一股濃濃的暮氣。

但，族長看到魏英傑的那一刻，死寂渾濁的雙眼陡然有了亮光。

還不等魏英傑激動的跟老族長說話，老族長就嗷的一嗓子跳起來，舉起手裡的拐杖就拚命的抽打。

“你個自私涼薄、不孝敗家的小畜生，你把魏家害慘了，你知不知道？”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個不肖子孫啊……”

通過老族長的打罵、怒斥，魏英傑終於明白：他們魏家真的在玫瑰鎮待不下去了。

富戶們把他們當成“叛徒”，窮人們把他們當成冤大頭、搖錢樹……而魏家，也早已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約莫也就魏英傑這麼一個留過洋、會寫文章的才子還值些錢。

但，魏英傑卻不想被人趴在身上吸血，他、他賺的那些錢，自己還不夠花呢，哪裡肯便宜別人？

當天下午，魏英傑就偷偷溜走了，根本沒有管他那個一心念着他的親娘。

魏秦氏許是病痛折磨，又許是被獨子拋棄傷了心神，也沒有熬太久，無聲無息的死在了破房子里，屍體都臭了，才被鄰居們發現。

而張大妞則成了時代的傳奇，她雖然還是小腳、梳着圓髻、穿着繁複舊式衣裙，但她卻成為女性覺醒、解放的先驅，她的照片和名字被後人們記錄在了歷史書上！

……

封閉的地下室里，四周都是堅固、厚重的金屬牆，中間的解剖台上固定着一個年輕男子。

他的脖子、四肢被牢牢的固定着，他滿眼悲憤，拚命掙扎，卻怎麼都掙脫不開即將被切片的悲慘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