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尼被安排在伊萊城堡內的房間位於一處塔樓的中部，窗外不遠處就是城堡守衛駐紮的軍營，塔樓裡面也有許多身着嚴密盔甲的騎士在莊嚴巡邏。

他們防備的對象是一群處於“警戒線”外正不斷朝塔樓所在觀望甚至跪拜的民眾，這些人有的是城堡內的居住者，有的是通過各種渠道跑進來的外來者，其中甚至還有一些士兵的身影——

除了正規的騎士們，守衛城堡的士兵群體本就是附近種田的農夫。

他們顯得很迷信，那些跪拜喃喃祈禱着的不提，就算是站着觀望的也會不自覺小聲朝着塔樓方向嘀嘀咕咕。

主要是在祈求健康與安全，還有一些提出各種奇怪願望的，例如免受痔瘡困擾，或者讓自己變得更受歡迎。

在這些人的想法當中，聖靈降臨，身上肯定有天國中的“神氣”，這樣的話就算什麼都不做，湊過去聞聞味可能都會讓自己變得百病不侵。

所以就算不斷有人跑來驅趕，這些人也都始終厚着臉皮不肯離去，已然準備留在這裡直到聖靈消失了。

但實際上這種驅趕也並不劇烈，一方面礙於“聖靈”就在附近看着，守衛乃至於本地領主也不好多顯露自身的粗魯，另一方面，這些能夠在目前情況下跑進城堡里的人，多少在這裡有些“關係”，如果強硬的去驅趕，難免會得罪人。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湊過來的人在外面個個都屬於附近地區的大人物，他們或是村中的長老及家眷，或是某位貴族的親戚，再不就是領主麾下稅務官一類的存在。

不過既然在大冷天的被擋在外面，就證明他們並不是這裡最大的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們此刻其實已經被領主安排着呆在了城堡各處客房當中，等待着不久之後舉行的一場宴會。

那時，他們將與那位“聖靈”近距離接觸甚至交流。

交流不到卻又迷信的也能夠通過各種渠道來間接靠近——

床單被褥、桌椅杯子，於暗處，“聖靈”房間中所有的生活物品，已經被某些暗中交易人員給高價預定出去了，只待聖靈離去，這些東西就會被一搶而空。

一系列荒誕事情就這麼在還算正常的表面下不斷發生着，預訂到了“聖物”的一些人對此充滿期待，沒搶到的則個個沮喪不已，某些瘋狂的甚至瞄準了那座塔樓的廁所方向蠢蠢欲動。

總而言之，再三確認入侵的海族們已然不會再回來之後，人們的情緒基本放鬆了下來，很多想法與期盼也就自然而然的誕生了。

“目前感受不到那些暗中窺伺的目光了。”

默默觀察了一陣子外面高矮不一的人群之後，一隻灰撲撲的麻雀回身朝不遠處正坐在桌旁看書的伯尼說道：“看來這件事情真的只是一次試探……不過可以預見，就算現在沒發生什麼，之後我們也會不斷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

“我們之前同樣也有遇到過各種各樣的麻煩。”

伯尼心不在焉地應聲着，說話時目光並沒有脫離其手中那本書，“所以這其實沒什麼變化。”

此刻他身着一襲單薄的亞麻色襯衣與長褲，不長不短的棕發稍顯凌亂，彷彿才剛起床沒多久一樣。

渾身透露出的慵懶勁如果被外面那些“朝聖者”們看見，八成會偶像幻滅。

而他口中的話說對也對，說不對卻又不對。

麻雀覺得之前遇到的那些麻煩與之後可以預見的並不一樣，之前那是海族的謀劃，之後的可不只限于海族了，很大可能還包括魔鬼甚至人類中的某些勢力。

不過見伯尼一時沒有說話興緻，它也就沒繼續開口。

它相信對方其實是心裡有數的，只是目前似乎更重視其手中那本書的存在。

然而看了看書名，麻雀卻有些搞不懂這種看中是為了什麼。

“食屍鬼的誕生與預防……這是想轉職獵魔人了嗎。”

暗暗嘀咕着，它回頭繼續觀察起了外面的環境。直到聽見背後那位撂下書籍的聲音後，這才再次開口，“那位和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天。”

它指的是之前找上門來的那三種聲音的主人。

之前雙方有“約定”針對某個名為莉莉絲的女人以及其背後秘密而展開“合作”方面的討論。

“教皇的使者會在這之前抵達嗎？”背後傳來詢問的聲音。

“如果沒意外的話，是的。”

麻雀回答，“不過具體他們要怎麼談，我就不太清楚了。”

如此說著，它突然話鋒一轉，“這事你怎麼看？”

“我暫時沒有受到命運的指引。”

對方回應，“所以無法對此做出評價。”

這種回答看似不太貼切，實際上卻是麻雀真正想要聽見的，因此它聞言後沒再說什麼，沉默了半晌，這才似乎隨口說了一句。

“這事如果被外面知道了，恐怕又會鬧出和法洛斯王都沉沒那件事相同的亂子來。”

“與魔鬼合作的確不是正道。”背後那位出言贊同。

“可這方面誰又能說得清楚。”

麻雀邊說邊用目光掃了眼塔樓下那些人，“一道選擇題的兩種答案如果有對有錯，那倒還沒什麼，就怕這兩種答案全都正確。”

“這就要怪出題者了。”背後傳來回應，“如果這個選擇只有一個，那麼不論再怎麼抗拒，大家也都不會去糾結，省心省力，對所有人都好。”

“……”

此觀點倒是有點新奇，麻雀因此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對方，“如果這麼說，幹掉出題者才是最佳選擇。”

“可這並不會讓問題跟着一起消失。”

對方意有所指地說道：“提出問題的前提是該問題本來就已經存在。”

“這樣的話，世界上很多問題可能都沒辦法徹底解決。”

“所以有人才說，歷史總是在不斷重複的。”

麻雀聞言不自覺跟着點了點頭，還想說什麼，對方卻已然打了個哈氣，然後趴在桌上小憩了起來。

他對此有些啞然。

這幾天伯尼總是一副沒睡好的模樣，精神勁頭始終不高。

據說是因為外面動靜太吵，所以才睡不着覺。

那其實並不怎麼吵，只不過是走廊中不斷有腳步聲，窗外不遠處軍營內時常響起打鐵與訓練的動靜罷了。

這些聲音所代表着的是腳下城堡正常的運轉，如果哪天這種響動消失不見了才算是壞事。

麻雀反倒覺得對方在這點上太敏感了，但這也不是什麼意外事情。

在它來之前所見的一些資料中，就有明確記載過這位往往會在雷雨天時睡不好覺，因為雷聲同樣很吵鬧。

正常人有這種毛病倒還不算什麼，一位神眷者身上出現此類特質卻讓他感覺很有趣，但這點並不影響對方正常的活動，也不會對其健康造成困擾，所以他對此並沒有怎麼當回事。

可惜，麻雀不知道的是，伯尼的這種小憩並不是在補覺，而是在“工作”，甚至在間接影響着它未來的命運。

……

閉目之後，伯尼已然來到了黑霧世界中，隨即順着某種感應低頭看向了身前書桌。

此刻在那裡，一封信正悄然擺放着，被昏暗的燭光籠罩間，看起來稍顯暗淡，卻又充滿了紙面的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