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洛斯王國西部、威克利夫公爵領，鼴鼠鎮外。
淅淅瀝瀝的小雨拍打在勞森的臉頰上，如同一群蚊蠅不輕不重的叮咬，渾身濕漉漉的他此刻正喘着粗氣，腿腳踉蹌地將一柄騎士雙手劍從一具魚人屍體內拔出。
勞森身上穿着沉重的全身盔甲，盔甲內墊着一件厚棉衣，周圍雨水無孔不入下，這件棉衣已經濕透了，裹在身上特別難受。
腳下是一片野外草地，草地上滿是綠色皮膚的魚人屍體與穿着皮甲的人類士兵殘軀，陰暗天空下，一些沾染着粘稠綠色魚人血液的武器胡亂插在土地上，彷彿矗立墳前的一道道墓碑，有食腐烏鴉不怕死的落在上面，暗紅色的眼眸充滿了貪婪。
“附近的魚人已經全部清理乾淨了，大人。”
在勞森癱坐在地恢復體力時，一位斥候打扮的年輕士兵匆匆跑來彙報。
“鎮上的人呢？”雨下戰場中的勞森嗓音沙啞，在他身側幾百米之外，是一處被薄霧籠罩着的寂靜小鎮。
“沒有任何生還者，大人。”斥候語氣暗淡地回答。
勞森聞言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長劍，原本因為勝利而放鬆下來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非常糟糕。
不過他緊接著說出口的話語卻是，“留下一隊人，收斂魚人屍體，來之前我們聯繫的那位屍體商人應該在附近，機靈點，把這些魚崽子買個好價錢。”
說話時，他已經撐着武器站起了身，拍了拍年輕斥候的肩膀後，踏步走向不遠處的一匹戰馬。
同樣癱坐在戰場周圍的騎士們見此像是獲得了什麼信號一樣，紛紛爬上馬背，然後在勞森的帶領下策馬離去。
勞森是這片地區的領主，子爵頭銜。
海族入侵之後，他響應新女王的號召，傾家蕩產地勉強組建出了一支“騎士”隊伍。
周圍像他這樣的領主不多，因為腳下這片土地並不靠海，海族又是從王國東部展開的入侵，有着一大片領地阻隔，大部分人並不覺得戰爭能夠波及到這裡，所以縱然王室之前不斷下命令要他們組建守衛家園的騎士團，他們也不當回事。
然而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這麼發生了，幾支魚人軍隊突然出現在了附近，並襲擊了包括勞森領地在內的十多個子爵領，措不及防下，周圍貴族們損失慘重。
就連他這個提前有所準備的，也都在不久之前失去了麾下非常重要的領地鼴鼠鎮。
雖然這塊領地內此刻已經沒有了魚人殘留，但人口與財產的損失卻無法挽回。
尤其讓勞森感到心情沉重的是，儲藏在鼴鼠鎮上的糧食，也在之前的戰亂中蕩然無存了！
這可是一個大麻煩。
法洛斯王國西部礦產豐富，但卻沒幾塊土地適合種糧食。
往常這點倒是沒什麼，但現在，入侵的海族嚴重破壞了王國的商業體系，各地河道受阻，陸路運輸又很難跨越西部的群山——這裡已經很久沒有糧食商人過來了。
“正確處理屍體的辦法非常重要，邪惡的魔鬼也許就隱藏在那些死亡之下，一個不注意，恐怖的瘟疫可能就會蔓延開來。”
疲憊的隊伍于山腳泥路上前行間，隨行的禿頂老修士在發著牢騷。
“那些所謂的屍體商人全都是魔鬼的化身，沒錯，他們瞞不過我的眼睛。你們現在將屍體交給他們，雖然能夠換來一些食物，但這食物是有毒的！是的，那些食物會腐爛你們的身體，污染你們的靈魂，然後在你們毫無所覺的情況下，慢慢將你們拉扯進那充滿痛苦的地獄！。”
“可是，沒有食物，我們就沒有力氣打仗……”有騎士小聲嘀咕。
“我們面臨的一切困境全都是偉大神靈對於我們的考驗，只要堅持這信念，救贖就能在困境中誕生。可僥倖的人想要取巧向魔鬼求助，事情的結果將會變得更糟。”老修士氣沖沖地回應。
……
……
身後傳來的那一陣陣交談在勞森看來全都是屁話，尤其是想到在戰亂開始之後，領地內的教會反而越來越“富足”之後，他更是本能地有種厭煩情緒。
糧食短缺，飢荒不斷蔓延，各地教堂雖說一直有免費食物發放，但這種發放的頻率並不高。
考慮到大環境的變化讓很多人失去了安全感，繼而開始接連給教會捐贈財務，教會這段時間反而賺翻了，相比之下，那些假惺惺的免費食物又能算得了什麼？
勞森很不滿教會，原因不只是這點，還有方方面面很多事。不過表面上，他可是一位曾被主教點名讚賞過的虔信徒。
所以這種念頭也就是在腦子裡想想，可不敢說出來……
“子爵大人，您不在的這段時間，領地內出現了一起惡劣的食人事件。”
帶領隊伍越過一條峽谷，抵達山崖頂端的家族城堡附近時，等候在這裡的老管家匆匆趕了過來。
“食人？”勞森聞言眉頭緊蹙。
“是最近那幾起孩童失蹤事件的調查結果，今天早晨獵魔人大人找到了明確證據，發現兇手是史沫特萊的屠夫肯特，而那些失蹤的孩子……”
老管家搖了搖頭，沒說下去。
“把那個屠夫剝掉衣物，裝在鐵籠子里，塗上誘餌，然後吊到懸崖上去。”勞森毫不猶豫地道：“他既然敢吃人，那就引來群鷹將他的肉一塊塊的撕下來。群山會牢記他的哀嚎，某些蠢蠢欲動的罪人，也將會見識到觸犯底線的下場！”
管家聞言點頭應是，隨後看了看周圍後，有些欲言又止。
勞森見此眉頭皺的更深了。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
“關於達芙妮小姐……”
“她怎麼了？”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然後又叫僕人拿了許多，呃，許多犯忌諱的東西。”
這話換做旁人可能聽的不明所以，但勞森聞言後卻立即了解是怎麼回事了，他因此再無心情理會其他。
急匆匆地策馬奔入城堡後，在一處塔樓下翻身下馬，然後順着樓梯迅速走向自家女兒居住的樓層。
這件事比魚人入侵家族領地還要嚴重！
勞森的家族起源於兩百年前的帝國分裂之戰，在那之前，他的祖父不過只是一位守林人罷了。
在外人看來，一位守林人能夠在戰爭中立下許多功勞，最終成為法洛斯王國的世襲子爵，是自身才能與幸運相結合的緣故。
然而實際上，勞森卻清楚了解，他的那位祖父，仰仗的其實是一種邪惡的魔法儀式——
他們家族掌握着溝通某位魔鬼的力量！
這是被嚴厲禁止的，如果被教會發現，就算身為貴族，他們也將難逃被燒死的命運。
因此這件事情沒幾個人知道，到了勞森這輩，除了他這個爵位繼承人以外，也就家族中那位老僕知曉。
女兒達芙妮能夠知道的原因是她小時候曾經生了一場重病，本地神父都無從下手治療，因此勞森在那段時間使用過一次黑魔法。
但事後他曾經嚴厲警告過對方，不準和人透露任何相關信息，也不能去學習這種禁忌知識——
達芙妮性子乖巧懂事，正常來說是不會違背命令的。
怎麼眼下出現了意外？
勞森很懷疑這是否有人暗中唆使，但此刻情況緊急，他也來不及想更多了。
爬着樓梯匆匆上樓後，他一腳踹開關緊的房門，隨後目光掃視而去。
房間環境昏暗，窗外光線已經被窗帘完全遮掩，房間內，此刻被挪騰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有鮮血構造出的六芒星儀式。
泛着紅色的燭光籠罩下，一位雙眼水潤如小鹿般的棕發少女正坐在六芒星中央處，表情滿是驚慌地瞪着他。
見到女兒完好無損的模樣，勞森暗暗鬆了口氣，隨後立即關上房門，壓低聲音，語氣嚴厲。
“你在幹什麼！”
“珍妮快要死了，我很難過。”女兒膽怯地回答，“所以……”
“你瘋了嗎？那只是一條狗！”勞森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隨後見女兒害怕縮脖子的模樣，他不自覺舒緩了語氣。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只有艾草知道……”
艾草是個啞巴，不識字，又是從小養大的，非常忠誠。
勞森聞言徹底鬆了口氣。
“這就好，沒有外人知道就好，儀式也沒成功，萬幸。不過我要告訴你，不要以為這類儀式能夠毫無代價的使用，當初我為了救你，可是——”
他話語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了，因為他發現，女兒此刻手中正緊攥着一個陌生物品。
“那是什麼？”勞森表情瞬間嚴厲了起來。
“一，一枚勳章。”少女小心翼翼地回答，“黑色的，呃，有點沉。”
“哪來的？”勞森嗓音不自覺嘶啞。
“儀式上獲得的……”
“所以，你這儀式成功了？”
“應該，應該是吧？”
勞森聞言抿嘴，目光掃了房間周圍幾眼，又充滿審視地盯着女兒看了好久。
直到對方臉上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他這才緩緩說道：“代價呢，代價是什麼？”
“沒，沒有代價啊……”
“你竟然學會騙人了！？”
勞森嗓門瞬間增大，在對方被嚇得一哆嗦之後，他又忙壓低話語，以免被外面聽到異常，“我當初為了救你，可是把地牢里關着的十多個囚犯全都獻祭了的，你現在怎麼可能沒有代價？”
“可是……真沒有啊。”少女委屈地說，“他很溫柔的，還誇我有愛心呢……”
有愛心？
這話聽的勞森有那麼一瞬間茫然，隨後立即抓住了其中重點。
“他？”
“啊？”
“你是說，是他？而不是她？”
“是，是的。”
勞森聞言傻眼了。
這個家傳的黑魔法儀式可以溝通的是地獄中某位女魔鬼，這點不僅從當初救女兒的事情上得到過證實，祖父那邊同樣有相應的記載。
然而現在，女魔鬼怎麼從“她”變成“他”了？
“那位是叫格羅瑞婭嗎？”勞森做着最後的確認。
少女聞言搖了搖頭，隨後有些猶豫地道：“他說，他說他叫尤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