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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奇不耐煩地加快步伐企圖甩開鈺珉,可他又不能這麼做。父王已經說得很清楚,他要跟她一同前往南方腹地。他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憤懣。

“為何父王要我帶你前往?”他咂嘴嘟囔。

鈺珉跟在窮奇身後,始終保持着一個翅膀的距離,她害怕高潔的鳥皇子會突然對她動手動腳。她會產生這樣的判斷,顯然和窮奇粗魯的態度有關,不過她對窮奇了解太少,比起自己的情感發泄,他毫無疑問會優先遵從父王的意願。

窮奇停下腳步。

“雜種,你是不是人類送進我們鳥國的姦細?”

“窮奇大人,小女忠心鳥國,絕無二心。”她連忙低頭為自己的血統賠罪。

“你得先證實給我看,只有這樣,我才允許你隨我一同上路。”

鈺珉的眼珠咕嚕咕嚕地轉了兩圈:“不知小女如何證實?”

“隨我來!”窮奇邁開步子。

他穿梭在巨大的巢穴中,每經過一處地方,那些地位低下的鳥兒都會向他低頭行禮,他意氣風發,非常享受眾星捧月的自豪感。很快,矯健的雙爪帶着他到了一個頗為狹窄的甬道,他彎下身慢慢鑽進去,左右兩邊是用粗壯榆木搭建的鳥巢,每一面都掛着許多片迎風飄動的畫旗。

這裡是鳥國“藝術之都”的“人類藝術遺產區”,鳥國將人類製作的藝術品存放於此,加以欣賞分析,是許多鳥藝術家讚不絕口的靈感源泉。窮奇對此不屑一顧,他覺得鳥不該向人低頭學習,這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不過他很久以前就否決了這個想法,因為他承認,人類在這些無用功上確實比他們更勝一籌。

在數量繁多的藝術品中,最讓窮奇覺得詭異和困惑的便是“唐卡”。

“窮奇大人。”看守藝術館的鳥衛兵們紛紛低頭行禮。

“抓個人,做唐卡了。”窮奇指示道。

“是,馬上給您送來。”

“唐卡……是什麼?”鈺珉怯生生地問。她想趁機和窮奇打好關係,起碼達到她不必整日擔心受怕的程度。

“你不知道唐卡?”窮奇鄙夷地問道,“你從沒來藝術館參觀?”

在窮奇的認知里,所有鳥兒都必須來藝術館接受歷史教育,這是掌管教育的雪鴞制定的規矩,少昊帝非常推崇,他們一致認為鳥國百姓都要知道鳥人大戰的那段悲壯歷史,知恥而後勇才能重鑄鳥國的絕對統治。

鈺珉搖頭。

“哦?”窮奇冷冷地嗤聲,“你連那段歷史都不知道,談什麼忠誠?”

“我……”鈺珉眼眶濕潤,彷彿隨時都會哭出來。

“窮奇大人,人準備好了。”

“跟我來。”窮奇呵斥鈺珉,隨即走向藝術館更深。

鈺珉連忙跟上,心中默默決定待會兒一定要表現得讓窮奇大人心服口服。

三人走進旋轉廊道,往更地下前進。

沒多久,鈺珉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緊隨而來的一個人哭喊的聲音。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血緣作怪讓她每每聽到人類的求饒都會心生憐憫,她有意抑制這種慈悲情感,可沒有一次成功。

現在也同樣如此,聽到那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她不禁心生退意。

“你這雜種,猶豫了嗎?”

感官敏銳的窮奇立刻感受到她的恐懼,猛然轉頭,用利刃的目光凝視她的眼睛。

“大人,我沒有!”鈺珉連忙搖頭。

“哼,無聊。”

窮奇繼續往下走。

“現在還有機會,你快些去跟父王稟告,你不敢前往南方。”

鈺珉緊咬嘴唇:“大人,我能做到。”

窮奇心中咒罵她是個不知廉恥的傢伙。他加重了步子,腳掌拍在木地面上發出吱呀聲響,把前頭的領路鳥嚇得不輕。

終於,他們進入了一間炎熱的圓形房間,裡面充滿雪白蒸騰的水汽,中央是一個用架子固定的人,她驚慌失措地抖動身體,雙目失聲,嘴中念念有詞地說放過她。她左手邊放着一座巨大的鼎,鼎內盛有從辰砂中提煉出的水銀;房間頂端鏤空,天空的紅光將內部照亮。

窮奇撥開滿屋的蒸汽,人類女性徹底顯露在他們面前。

鈺珉看清了這個可憐女人的樣子——她身上已經畫滿了各式各樣鳥先祖的戰鬥雄姿,和鳥人戰鬥的宏大場面,從腳到頭,就連臉上也是五顏六色的圖案。她從中看到了少昊帝庇護天下的美麗翅膀,鬼車鳥棄暗投明的故事,鳳凰抵擋萬箭齊發最後死於黃帝手中的悲劇,點水鳩點水毒殺的曼妙身姿……還有許多耳熟能詳的英勇事迹被一一呈現。

“這是……”

“這就是唐卡,”窮奇不喜歡聽人類的叫嚷,他皺着眉頭說道,“用人皮作畫皮的藝術。”

“窮奇大人,請問我要做什麼?”

“把她的皮完整剝下來就行。別弄壞了,畫一張唐卡可要耗費許多年的時間。”

一旁的領路鳥連連點頭,感激地看了窮奇一眼。

剝皮?

鈺珉哆嗦了一陣,皮膚產生了痛覺。

“怎麼?不敢嗎?”

“請問……具體該怎麼做?”

“讓他教你吧。”窮奇悠閑地盤坐在一旁。

“請隨我來,”領路鳥注視這個和人長得有些相似的紅瞳鳥,反應過來她就是那個人鳥混血的怪胎,於是畢恭畢敬地引導她走進人類女性,“先得讓她站直。”

鈺珉雙手伸到她的咯吱窩下,將身子架起,隨後用繩子把她箍緊在豎柱上。

期間,那個女人還在瘋狂反抗,不過她的四肢早就被捆住,任何反抗都是徒勞。

鈺珉抿了抿嘴,回頭看着窮奇。

窮奇用冷峻的目光凝視她。

她額頭滲出冷汗,連忙問道:“接下來呢?”

領路鳥彎下身,從鼎的一邊抽出一把銀制小刀,遞給她。

她打量手中的刀,刀口相當鋒利,估計輕輕一抹就能劃開一道傷口。

“在她頭頂鑽一個小孔,將孔邊的皮骨分開,最後將水銀沿着縫隙一點點倒入即可。”領路鳥伸出爪子,比划了一個寬度,“皮骨大概分開這麼——”

“不要!不要!求求你們,吃了我吧!”

奄奄一息的女人聽後嚎啕大哭,聲音尖銳無比,一旁的窮奇沒做好心理準備,被她的舉動震驚了片刻,羽毛不由得聳直。

鈺珉聽後更是震驚無比,她無法想象究竟是怎樣的鳥藝術家會相處如此殘忍的製作方式,他們居然把這種東西稱為“藝術品”?她想到甬道兩側掛着的畫旗。

原來那些都是人皮!

——可這是“人類藝術遺產區”,這種方法是它們自己發明的。

為什麼人類要這樣對待人類?

體內流淌的血變成了一種能夠直接體會的觸感,她頓時覺得自己格外骯髒。胃在翻湧,午餐快要吐出來了。

“求求你,吃了我吧……別——!吃了我,吃了我!”

女人拚命晃動身體,她想咬舌自盡,可鳥早有準備,在之前就給她吃下了麻痹身軀的草藥。

其實自殺也沒用,無論是人還是鳥都知道人不會死,就算她不斷自盡也無濟於事,不過這樣相當浪費鳥兒們的時間,所以最好還是讓她好好活着。

“我願意給你們吃!我願意……求求你們……”

鈺珉希望自己能變成聾子。

窮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有趣吧,人類能想出這種制藝手段。”

“這有什麼有趣的?!”

鈺珉無法控制情感,不禁咆哮。

窮奇舒展緊鎖的眉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果然……”

“窮奇大人饒命,”她意識到自己的僭越之舉,連忙跪在地上說道,“小女……小女馬上把她的皮剝下來……”

“是嗎?做給我看。”

窮奇的目光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顫抖地轉過身登上石階,雙手輕輕按住女人的頭骨。

“別殺我!別!不要!”女人察覺到有十隻指頭放在腦袋上,失聲尖叫。

十隻指頭?

“是人……你是人?救救我!你是來救我的吧?!”她涕泗橫流,“救救我!”

聽到她這番話,鈺珉的心臟驟然急跳,她體內的血液彷彿沸騰了,汗如雨下。

她到底是人,還是鳥?

“我……”

“你要露出真面目了嗎?”窮奇格外興奮,“快啊,快說你不敢!”

“我……”

鈺珉右手猛然一動,一道規整的圓圈出現在女人的頭頂。

“啊——!”

“鈺珉大人真是好手藝。”一旁的領路鳥對女人的尖叫置若罔聞,鼓掌讚歎,“把骨皮劃開一點,”他用爪子比劃寬度提示鈺珉,“接下來就是灌注水銀了,那可是個精細活。”

窮奇默不作聲。

鈺珉感覺自己的內心在隨着女人一同尖叫。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是鳥……我是鳥。

她失魂落魄地移動雙手,刀尖輕碰頭蓋骨的觸感順着手臂傳進腦中,燦爛的紅光照在她和女人身上。

我一定得到了凈化……

她不禁流淚。

那一定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