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傾瀉入谷的月光打在陳簡頭上,玉石象甲背着他向森林裡走去,赤背蜘蛛則默不作聲地跟在一旁。陳簡覺得她像是在監視自已一樣,他感到一絲不自然,但沒有說什麼。

他現在身負重傷,能維持穩定是最好的。

玉石象甲邁過山坡和蜘蛛橋。

在陳簡眼裡,他們似乎穿過了遍布鮮血荊棘的巨大長廊。痛覺侵蝕他的大腦,麻木他的視覺,沿途所見的樹都如浮雕般緊緊刻在周圍,他咬牙切齒,慘白的臉頰上只剩鐵青血還在流淌。

過不久,他們迎面遇上從東邊過來的搬屍人。

搬屍人獨自一人。

看到陳簡渾身是血,他沒有多意外,彷彿早有預料一樣。

“找我療傷?”搬屍人問。

玉石象甲點頭:“隱翅蟲把枯葉螳螂殺了。”

搬屍人眯起的眼睛微微張開,一絲詭異的目光從其中透向陳簡,他欲言又止,最後揮了揮手,示意玉石象甲把陳簡背到一旁的木頭長椅上。

說是木頭長椅並不貼切,它不過是一根被削得平坦的粗壯樹榦,上頭爬滿了各種彎彎曲曲的細枝。搬屍人揮動乾燥的手,一陣微風刮過,攀附其中的小昆蟲紛紛飛走。玉石象甲把陳簡扶躺到木樁上。

“傷口很深。”搬屍人抬起陳簡的右手——已經失去知覺。陳簡只能看到血從裡頭滲出,骨頭裸露在冷風中。

“能治好嗎?”玉石象甲問。

“沒問題。”搬屍人點頭。

“那好。”玉石象甲坐到一旁,對陳簡說道,“搬屍人幫你療傷,你說說,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

陳簡含糊地點頭。今晚似乎是那麼漫長,他遇上了很多事,時間把這些事壓縮成了一片,他有些無法分辨先後順序了。他看着玉石象甲,考慮要不要將谷主已成蟲化的事告訴他們。他忽然有個問題——煉蟲師們知道成蟲化的事嗎?

“你們……可有聽說過成蟲化?”

三個人紛紛搖頭。

“這是何意?”赤背蜘蛛立刻問道。

陳簡的處境有些難堪,不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個女人肯定會窮追不捨地問下去。他分神,看了一下自己的傷口,搬屍人正用沾着黏液的雙手環繞住手臂,一些他認不出的黑色昆蟲在傷口處蠕動,肉在逐漸復原,血液似乎重新流向右臂了。

“我在想,你們曾說過,有些煉蟲師不知不覺間就消失了,既找不到屍體,也沒留下任何行蹤,他們會不會變成蟲子了?”

赤背蜘蛛聽後忽然嗤笑一聲:“隱翅蟲,你說謊的水平可真是低劣——你是說,谷主變成蝴蝶了?”

陳簡挺直腰背,感到一陣緊張。

早知道赤背蜘蛛有超出常人的敏銳,今晚又被她狠狠將了一軍。

但實際上,陳簡對此早有準備。在來的路上,他想了很久,該如何向煉蟲師們解釋今晚發生的事?

思來想去,他都無法解釋谷主消失之迷,實話實說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況且,來蟲谷這麼久,他還是沒能掌握蟲谷的勢力劃分,今晚都這麼亂了,再亂些又有何妨?

“你沒在說笑吧?”

玉石象甲的臉在月光下真如一塊美玉般白亮,他等着雙眼,一會兒看陳簡,一會兒看赤背蜘蛛。

陳簡點頭:“谷主成蟲化了,他成了一隻蝴蝶,再普通不過的蝴蝶——我親眼所見,他最後就落在我掌心,跟着其他蝴蝶一起飛走了。”

搬屍人停下來了手中的動作:“半個時辰前所有蝴蝶都恢復常態,是因為谷主成蟲了?”

“應該是吧。”陳簡說,“蟲谷已經沒有谷主了,蝴蝶們自然脫離了控制。簡而言之,我們應該自由了吧?”

玉石象甲安靜了許久,擠出一聲尷尬的笑聲:“這會不會是谷主的陷阱,他在試探我們。再說,成蟲化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在蟲谷這麼多年,從未聽說過。只有煉化失敗的人會被鬼蟲吞噬,哪有煉蟲師變成鬼蟲的說法。”

“不……”赤背蜘蛛輕輕搖頭,長發在風中妖嬈地舞動,“我聽說過這樣的事。”

玉石象甲說不出話。

“哎,”陳簡重重地嘆息一聲,“總而言之,谷主算是死了。”他憋着心頭的酸痛,用快活的語氣說道,“這下我們都自由了。”

“自由?”赤背蜘蛛抬起眼帘,“何來的自由?”

“嗯……我們可以離開蟲谷了,不是嗎?”

聽到這番話,眾人幾乎同時忍俊不禁。

“笑什麼?”陳簡詫異。

玉石象甲拍怕他的肩膀,說道:“你還真是個奇怪的人。難道無法離開蟲谷便是不自由的?”

陳簡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回答他。這是個太顯而易見的問題了——被谷主囚禁在蟲谷禁止離開,算得上自由嗎?

正因為答案在陳簡心中太顯而易見,他反倒說不出合理的解釋。他愣了愣,突然意識到煉蟲師們和自己的思想似乎處在不同維度。他掃興地搖搖頭,不想思考這幫傢伙是怎麼想的。

反正都是數據構建的角色,三觀有所不同也可以理解。

陳簡大聲壓下他們的笑聲,嚴肅道:“隨你們,谷主死了,反正我打算離開這裡。”

“你要去哪?”搬屍人忽然停下手中的活,一雙黑瞳緊緊盯着陳簡,彷彿在注視仇人。

這個眼神……陳簡背後升起一陣惡寒。

很熟悉……我在哪看過……

“不知道。”

陳簡心裡只有隱約的計劃,肯定不會和看上去非常可疑的搬屍人分享。

搬屍人輕輕點頭:“現在外頭是亂世,你想摻和一腳?”

這說法聽上去弄得自己像一個好戰分子。

陳簡立刻搖頭:“我對戰爭沒興趣。”

“這樣啊。”搬屍人若有所思。

陳簡覺得今晚的搬屍人非同尋常,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出來,但最終都被晦澀而普遍的談話搪塞過去。他悄悄打量這個全身窩在腌臢斗篷里的怪人,他的右耳斷了一節,像被狗咬了一樣,犬牙差互的傷口看上去有些猙獰。

赤背蜘蛛站起身,她在離開前問搬屍人,長頸鋸鍬和他的女兒是不是在更東邊,得到肯定答覆後,她便匆匆離去了,儘管玉石象甲讓她盡量不要單獨行動,她還是大膽地鑽入黑暗的遠處,留下一道苗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