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五十里外的低矮山巒綿延着守衛京城的最強防線,絆馬索、扎馬釘和藏匿在樹林間的巨斧能夠輕而易舉將北境的騎兵攻勢化為泡影——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鍾煙龐政站在傾蓮公主身旁,她則面對以沈以樂為首的武林一眾高手——他們來自各大幫派。

讓沈以樂出任武當掌門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平日懶懶散散的武者竟在一周內聚集京城,連最不問世事的狄禪宗也派代表覲見公主陛下。公主對鍾煙龐政拿出的人選非常滿意,可就算他本人也不敢說這是自己的功勞。像沈以樂這樣奪得魁首的女子在現今的江湖上格外有吸引力,這是此前沒預料到的。

武當、狄禪宗、商聯、鐵幫、中土眾、慎言宮……江湖上有名的幫派都有代表在場,還有企圖建功立業、一舉成名的小派別也自告奮勇,但那些幫派武者的澤氣都太過弱小,皇宮只允許榮俠客級別的武者進入。

鍾煙龐政感到緊張,每進入一個身着武袍的人,他的心都要跌宕一下。這些人都是能輕而易舉殺死他的一等一高手。

北境的麻煩迫在眉睫,胡一的請求增援信在前日寄到京城,他們壓根沒時間詳實調查所有武者的身世,換言之,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北境安插在中土的刺客,而今天,正是行刺的機會——儘管不是絕佳機會。

鍾煙龐政環視了一圈,朝堂上已有將近二十名武者,而保衛公主的恭蓮隊依舊只有侍女和弓箭手。不……還有一個……他帶着偷窺的內疚感觀察公主。還有一個人,在壯漢許德手中救下了公主,他比侍女更厲害,現在肯定躲在某個角落暗中保護公主。

究竟是誰?好奇心一發不可收拾地擴散,像賊一樣觀察早已看膩的宮殿的每個角落。那個神秘人是什麼時候開始保護公主的?他認識所有在自己之後加入恭蓮隊的人。

那人是在更早之前認識公主的?公主一直向他隱瞞那人的存在?為什麼?!

鍾煙龐政的大腦產生轟鳴。公主不信任他,從始至終。

和扁梁圖的那次談話忽然出現在腦海。他本想忘記那件事,可超凡的記憶力不斷用那些話折磨他的身心。公主為何會不信任他?!在鍾煙龐政心中,傾蓮公主就是世界的一切,他永遠忘不了流浪落魄的自己第一次遇見公主時的情景。傍晚的暴雨下得痛徹心扉,微弱的陽光早就被雨水淹沒,他遭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背叛,失魂落魄地離開幫派紛爭,獨自一人流浪了數月。那時,他的腦海被嘲弄、諷刺、責難填充,他曾在那座城市的地下社會小有名氣,冷靜而富有遠見的判斷力讓許多人為之傾倒,可他卻沒發現近在身旁的叛徒。他從萬眾矚目的智囊變成了人人奚落的“瞎子”。他需要一個能夠證明自己的地方,可壞名聲遠比好名聲傳得更快更廣,就連他從未抵達的城鎮也充斥着對他的鄙夷。他的長相成了最顯眼的靶子——矮子、侏儒、小孩……

是傾蓮公主給了他重生的機會,他不需要天花亂墜的頭銜,也不需要受人仰慕的官位,喪家犬渴求的不過是一個能夠安心熟睡的窩,而公主交給他恭蓮隊的令牌,他聽過這個奇怪的組織,他從落魄之人瞬間登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令牌閃耀的光芒足夠他為公主赴湯蹈火。

但公主一言不發,她緊閉雙唇,深邃的目光在武者身上掃蕩,隨即看向了宮殿外,那兒沒有人。

鍾煙龐政深吸口氣,接下來要跟這些武者解釋北境的情況,他必須心無旁騖,把心頭的雜念摒棄。他打量恭敬地站在朝堂的武者,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他還記得那個少年,在授冠儀式上見到了,是中土眾的稚泣,更重要的是,扁梁圖在一周前與他有過短暫見面,和大理寺卿一起。

所有和扁梁圖接觸的武者都必須受到嚴格監視,換個說法,扁梁圖的一舉一動都在恭蓮隊的掌控之下。鍾煙龐政細細打量少年,心想扁梁圖那天為何會與他見面,他們在先前應當沒有任何交集,可探子來報稱,扁梁圖是跟着大理寺卿找上他的。哦,還有另一個人在場,皇甫晴。

差點把那傢伙給忘了!

鍾煙龐政早就聽說了這個消息,但因他們後面沒再接觸,他便將此事放到一邊。眼下正好看到稚泣,就思考起其中的聯繫。

皇甫晴是個麻煩人物,他也在找尋陳簡的下落……為什麼?

鍾煙龐政想到了關於皇甫晴的一些負面傳聞,說他喜歡找高手較量,生死相搏是其追求的極致——不過迄今為止都沒有相關證據,至少皇甫晴在各個幫派都很吃得開。可鍾煙龐政無論如何都看他不順眼,皇甫晴身上有種讓人生厭的氣息,謝如雲似乎知道些什麼,但從未告訴他。

皇甫晴、稚泣以及宗正卿、大理寺卿,這是個相當微妙的組合。皇甫晴在尋找陳簡,這是目前已知的事,宗正卿和大理寺卿則在尋找刺殺小皇帝的真兇,而宗正卿與陳簡失蹤脫不開干係……他們已經被線纏在一起了,但稚泣跟他們沒什麼關係吧,他怎麼會出現在那個場合?

鍾煙龐政克制好奇心,自然地掃視其他人,最後才把目光重新落回稚泣身上。

瞬間,稚泣的目光對上了他。他看到了那對泛着藍色熒光的眼睛。

他在使用澤氣?!這是鍾煙龐政的第一個想法,可他立刻否定了這個念頭。如果稚泣使用澤氣,周圍的武者一定會感知,會露出驚訝的表情,侍女和弓箭手更不會放過這樣的小舉動。

他揉了揉眼睛。

是看錯了。他心想。

現在稚泣的眼睛恢復了正常——本來就是正常的——一雙黑瞳正落在皇位邊,看上去無所畏懼地在觀察公主。這般僭越一下就激怒了鍾煙龐政,他想要怒斥稚泣低下腦袋,但馬上察覺到一死異樣。

稚泣沒有在看公主,他確信那道目光聚焦的地方絕非皇位,而是左側的某處。

他疑惑地看去。

侍女沈朔霞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身上還留着稚泣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