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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已過,空氣不再陰濕,暖意隨太陽升起,紛雜錯亂的林蔭織網般落到地上,一場略帶涼意的細雨過後,路面就遍布了泥濘車轍,筆直的道路在這些痕迹的視覺擾亂下變得彎曲蜿蜒,芳草簇擁的街巷是那般亂、那般臟,難看得讓人想象不出它先前的模樣。

齊盛然走下馬車。

這裡是西朝尚未遷都時的舊都大殿,野草像燃燒的火一樣迫不及待地佔領了牆壁,它們見風使舵把身體壓在紅牆上。

一面潰爛的牆根已長出新的枝芽,蒼蒼蠻綠破開了這面厚實的宮牆,紅磚被雜草叢生吞噬,一點點褪去了光澤和威嚴,和身旁的石頭一樣平凡無奇。

這座落魄的皇宮正是南方權力淪喪的現實寫照。它沒有人看護,卻有人看管。

兩名高大的士兵擋住了齊盛然,他們認得中州太守的馬車,不意味着他們允許太守隨意進入故宮。遷都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雖然朝廷早就將故宮的所有物品統統送往新都城,但還有些難以移動的無價之寶在堅守這片土地——

透過敞開的宮門就能看到一棵蒼天古樹,如蓋的遮天樹冠奪走了周遭所有光芒,它貪婪而狂野地汲取太陽的能量,規模與日俱增。相傳是先帝親手栽種。無論是真是假,它都成為南方僅有的代表,有它在,西朝的百姓就不會忘記,這個版圖遼闊的國度究竟從何發跡,這裡是它的根、它的源。從某種程度而言,它是南方人的信仰,同時也是北方人的心患。

故宮裡,類似的植株還有許多,包括一些難以挪移的假山,它們都需要人看管,更容不得外人破壞。因此所有進入故宮腹地的人都會被解除武裝,就連保護太守的貼身隨從們都不可進入。

“我想祭拜帝林。”齊盛然身旁空蕩無比,有些不太習慣。

“大人,沒有令牌,您無權進入此地。”士兵是北方人,顯然對南方的太守沒有太多尊重。

齊盛然微微一笑,從衣袖中取出士兵想看到的東西。

“大人……”

“收下。”他命令。

沉甸甸的銀子,比士兵的性命還沉上幾分,士兵擺出一副強勢的態度,無非就是希望得到這樣的東西,而齊盛然早對這些凡俗夫子的貪婪了如指掌。

齊盛然抬起右手,將銀子拍進士兵掌心,左手則緊緊將他的拳頭捆成一團,士兵的手指彷彿成了繩子,一圈又一圈地纏捆銀子,久久不願放開,心臟跳動,掌心的熱量夠能融化它們了。

另一名士兵露出渴求的眼神。

“這些還不夠你二人?”齊盛然反問。

士兵連忙低頭道謝,讓開了一條道路。可他們沒歡喜多久,就發現太守身後跟上了一個皮膚黃褐的雲林蠻族,她穿得非常精緻而緊湊,儘可能勾勒出身材的裝束讓士兵看了又驚又喜,一時間無法判斷這人是從何而來,目的為何。

其中士兵突然害怕得不得了,生怕這棵搖錢樹會被蠻族殺死——他似乎失控了。

“大人小心!”

銀子都沒拿穩,士兵就拔出長劍朝女子刺去。訓練有素、見錢眼開,在兩種性質同時加持下,這道劍斬充滿力量,他有把握能瞬間砍下太守身後賊人的腦袋,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的劍停住了,沒有感受到任何阻礙,莫名其妙地停在半空,被劃開的空氣忽然噤了聲。

褐膚女子的黑髮被切斷幾縷青絲,不過她沒有驚慌,鎮定自若地凝視士兵。

“我……”士兵的腦袋有些發昏,他感覺頭顱頂部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在深深紮根下去……

“她是我的人。”太守不悅轉身。

士兵雙手一抖,想開口求饒,聲音和身體卻不受控制,他的行動似乎是在貫徹自我意識,可從常理來說,現在的他絕不該如此——因為他非但沒有停下,反倒繼續朝身姿曼妙的女子刺去,進攻接連不斷,可每當要傷到女子時,他就主動(或許是被動)地停下來攻勢。

一次千鈞一髮會讓人覺得心有餘悸,可多次、反覆地出現,那就淪為一場鬧劇。士兵眼下就是如此,他的所有攻擊都恰到好處地停在了有效之前,女子安然無恙地對他抿出笑臉。

大人!這是怎回事?!他驚呼求救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你聽不懂我說話?”

太守故作惱火地叱責士兵,另一個士兵看到眼前的這幕驚慌不已,他了解自己的夥伴,一個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傢伙,明明得到了足夠的好處,為何還要瘋癲地對待太守的人?他難道想再訛一筆,賺得盆滿缽滿?他不是這樣的人,一個十足的小人能認清形勢,他無理取鬧下去只會被太守殺死。

“快把他殺了!”太守命令另一個頭腦清醒的士兵。

那人一愣,不知該如何向朝夕相處的同伴下手。

殺了他!他瘋了!一個酷似自己的聲音在情形士兵腦中回閃,他猛然抓緊長劍,刺向了陷入癲狂的夥伴,好像他本人也被什麼東西操縱了。

兩個總站在一起看守故宮的士兵就這樣拼殺了起來,說不上緣由,僅是齊盛然的幾聲呵責,他們便扭打成團,一方的劍刺入另一方的身體,臉頰的肉被牙齒啃下大塊,慘叫聲隨他們滾落階梯而逐漸微弱,血跡浸到雜草堆中,瞬間被稀釋得無蹤無跡。

齊盛然心滿意足地看着內鬥的二人紛紛倒下,不由地攬住了紅鹿的蜂腰。

“這也是氣功的力量?”

“大人,正是如此。”紅鹿羞紅着臉回答,她微微低頭,髮絲的香味被齊盛然嗅得乾乾淨淨。

“如果我也繼續修鍊……”

“大人也能到這種程度,一定能。”

“好、很好!”齊盛然大喜過望,他幾乎想狠狠吻紅鹿的臉頰,但強制恢復了矜持,“跟我來吧。”他再也沒回頭看一眼屍體,自負傲慢地踏上了通向帝林的路。

兩具纏打在一起的軀體因死亡而失去力量,他們紛紛鬆開雙手,無力地癱陷進鬆軟土壤。

在無人發覺的叢林深處突然響起微弱的噗呲一聲,屍體腦門迸射出黏糊的深黃色液體,隨着越來越多液體混雜着血液汩汩湧出,幾隻纏綿在一起的乳白色蟲子蠕動細小的足,悠悠然然地爬了出來,它們飛快萎縮,膨軟的身軀變得乾癟渺小,最終消失進綠意盎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