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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煎熬,獨孤麟奇意識到自己把蔣崑崙一把推入火坑,現在只能祈禱他不會經受太多痛苦。他就站在外面,隔着封閉的石頭屋就能碰到蔣崑崙。

裡面現在是什麼情況?無處安放的眼睛落到寶應身上,她一直溫潤如玉,舉止賢惠,現在也是一副賣力的姿態。她的額頭在不斷滲出喊出,花白的氣息從微喘的嘴邊哈出。皇甫晴默不作聲地斜躺在搖椅上,玉扇劃破冷凝的空氣,渾濁的感覺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消散。

獨孤麟奇有些喘不過氣,不因為悶閉——雖然空氣不流通也是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剛才,就在他面前,發生了一件讓他心寒而畏懼的事。

他和皇甫晴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今天才徹底認清一個簡單的事實。

皇甫晴是貨真價實的秘教成員,是個冷血殺手。他願意幫助自己,更會毫不猶豫地犧牲外人,蔣崑崙就是祭品,用他的時間換到真相,皇甫晴和寶應都沒有一丁點顧及和善心。

他和他們不一樣,可把界限劃清,對他又有什麼益處呢?獨孤麟奇扼住嘔吐的感覺,眉頭緊鎖坐到皇甫晴的對面。兩個人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看着寶應和石屋子。

這棟密閉的方形房子散發著詭異的魔力,它好像吞噬了萬事萬物,奔流的河水頓時朝上游回溯,高飛的鳥兒以畸形的體態回到地面,爆裂的火藥濃縮成一團,噴吐生命的嫩芽藏進了枝幹里……數不清的倒流畫面進入獨孤麟奇的大腦,他覺得自己也成為倒流的一環。絢麗而幽蠱的七彩光芒正從石屋裡溢出,像擠出泉眼的溪水般流滿整個房間。

“皇甫晴?”獨孤麟奇忍不住開口,“你看到了嗎?”彩色的霧氣纏在腿上,他很不舒服,好像被黏稠的手抓住了。

皇甫晴一臉凝重,應該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他沒有理睬獨孤麟奇,目光游離與寶應和石屋間,判斷應該讓寶應停下還是繼續。

“皇甫晴。”

“別說話,沒事。”皇甫晴冷靜抬手制止他。

他相信皇甫晴的判斷,老老實實地坐在原位,側耳細聽。

石屋裡好像有什麼動靜。一個失控的靈魂。他心想。

突然,牆壁傳來一聲巨響,強悍的澤氣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砸向石牆,整座房屋為之一顫,皇甫晴猛然起身。

“麟奇,幫我壓住他的澤氣!”

是蔣崑崙在屋裡反抗。

獨孤麟奇磨蹭了一會兒,才和皇甫晴分別站在方屋子的兩側,隨時壓住蔣崑崙的澤氣。屋子不停傳來撕心裂肺的嘶吼,獨孤麟奇這輩子還沒聽過這樣的聲音,倒流帶給人的痛苦已經超出的想象,但最荒謬的是,蔣崑崙會不斷忘記方才經歷的痛苦,轉瞬進入下一輪倒流,他出來的時候不會有任何感覺。

獨孤麟奇安慰自己。遺忘的痛苦就算不上痛苦了。

七彩的霧氣越來越濃密,他陷入了詭譎的幻視里,本該黝黑無光的石頭牆壁不知何時染上了一抹色彩,牆壁好似成為飄動的彩旗,它活了,正在蠕動笨拙沉重的身軀向外擴張,越來越柔軟。當第一塊碎石落到腳邊時,獨孤麟奇意識到這不是他的錯覺,牆也被這七彩的光芒感染,開始向更初始的狀態倒退。

“這麼下去我們也會被倒流!”獨孤麟奇急促地警告道。

“我知道,”皇甫晴看着寶應,“她自有分寸,相信她。”

“可是……”

自有分寸?這句話在事實面前還有多少可信度?最高處的牆體已有坍塌之勢,更早落到地上的石塊溶解成了更細碎的砂礫。崇敬、虔誠、恐懼的情緒同時湧入心頭,辜月的玄妙之力非常簡單,但似乎包涵了扭曲世間常理的怪誕力量,它把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情擺在了獨孤麟奇面前,萬物在解構,進入混亂不堪的狀態!

我剛才在想什麼?

獨孤麟奇感覺腹部被抽空,胃和肺好像被一隻手提了起來,吸入的空氣突然從身體里倒了出去,嘔吐的痛感牽動他的全身,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想從這兒逃走——他也在倒流,他正在一點點——

我在倒流!

我在想什麼?

記憶變得混亂不堪,卡帶了一樣在原地踏步。剛進行一次思考,大腦便在下一刻回溯都更早的狀態——

我們在倒流?

尖叫、嘶吼、嘔吐……

皇甫晴!再這麼下去,我們會倒流!

遺忘的痛苦就不算痛苦了。

身體猛然一抽,籠罩身體的七彩光芒消失了。

“你看到了嗎?彩色的——”獨孤麟奇話音未落,發現剛才溢出的彩光都無影無蹤了,房間安安靜靜。他獃獃地看向皇甫晴,對方同樣獃獃地站在石屋邊。屋外,一顆飽滿的水珠打在窗檯,啪嗒一聲,成為了時間重新流逝的啟動音。

“剛才……發生什麼了?”前一秒還看到彩氣在蔓延,為何現在自己站到了石屋前。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接下來僅有的聲音來自寶應,她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倒在地上。

“辜月?!”“辜月?”

皇甫晴和獨孤麟奇同時衝上前扶住她。

“讓我休息下。”蒼白的臉頰顯出大功告成的笑容,她青眉顰蹙,眼睛指向一張椅子。兩個男人馬上攙扶她坐到那邊,在途中,她拿出放在衣兜里的鑰匙,“可以讓他出來了,接下來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結束了?”

時間過得難以置信的快。

“看來倒流也影響了你們,”寶應的聲音缺乏力度,她指着用黑布遮住的窗戶說道,“看看外面吧。”

獨孤麟奇撕開黑布的一角。

陽光普照,正午的陽光立刻透進房間。

“過去三個時辰了?”他驚訝至極。

“是啊,你們都不記得了,”她擠出笑容,“石屋差點坍塌,是你們用澤氣把它支撐住的,葵涼也幫了不少忙,他從樓下帶了很多泥土來填補缺漏。”

“葵涼現在在哪?”獨孤麟奇完全沒有這種記憶,他感到一陣惡寒。什麼都不記得了,連葵涼進入過房間都不知道。

“我讓他先出去了,幫我們看着外頭,你去把他叫上來吧。”

“不用了,就讓他在外邊吧,”馬上就要詢問蔣崑崙了,獨孤麟奇並沒有完全信任那個新人,讓他待在外面是最好的選擇,“我去把蔣崑崙放出來。”

“行。”寶應心思細膩,提醒道,“現在的他剛經歷那晚的大屠殺,情緒很不穩定。我沒法精確到天、精確到時辰,不過對他而言,那件事應該沒過去多久,自己莫名其妙從石頭屋裡出來,肯定會懷疑我們。”

“交給我吧。”皇甫晴起身,掀開一塊絲綢紅布,一架古琴引入眼帘。

獨孤麟奇點頭,用鑰匙扭開了石門。近看這座房屋,才發現,它的確變得千瘡百孔了,在這三個時辰里,它承受了很多。

石門推開,一個年輕人慌張地竄了出來。他的五官和蔣崑崙別無二致——他本來就是蔣崑崙——只不過臉頰上少了許多皺紋,頭髮帶着一根憂愁的白色,一雙澄澈而憂鬱的雙眸和將來的他大相徑庭,這毫無疑問是十一年前的蔣崑崙,遭受重大變故後,在尋找兇手和逃避真相間游離,自責和恐懼不斷蠶食他的心靈,過些年他才會將身心投入草藥的研究,躲避那夜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