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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慢了一步!

鍾煙龐政腦海中閃過這句話,他不明白為什要加“又”,但總覺得這段時間自己總是慢他人一步——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情況。

他已經陷入泥潭,難以掙脫,泛着腐爛臭泡的污水將他拖入水底。他扇動手掌,企圖把瀰漫在空氣中的燒焦味拂走,但這個舉動沒有任何意義,整個道觀包括附近的區域都埋入了濃煙里,漆黑的餘燼碰到身上還會有一些疼痛,在更遠處,看不到的地方能,聽到野獸驚慌怪叫,火勢還在偷偷摸摸蔓延,深紅間黑的火光在夜晚尤其顯眼。他能看到它正順着乾燥的枝條爬入更深的叢林,不過不必擔心火勢會更大了。

鍾煙龐政舉起右手,接住了淅淅瀝瀝的冬雨,雨水在他的手心打轉,從寒冷變得溫熱。沒過多久,他的掌心冰涼無比,水也熱不起來了。

他抖干手,雙手負背,站在僅存的避雨處觀察災難後的廢墟,等待士兵把周圍的情況彙報給他。按理來說,他是要親自調查情況的,但黑夜、山地、火災——這些因素導致地勢相當複雜,他只好讓士兵代勞。好在隨身攜帶的士兵們值得信任,他們雖然沒學到他的全部,但各個都是獨當一面的好手。眼下,士兵們一言不發、默契十足地分頭找尋線索,最重要的是找到隱士謝如雲的下落。

從辛學那邊知道謝如雲在道觀後,鍾煙龐政就馬上過來了。隱士從來不會給京城製造麻煩,道觀出現大火絕對發生了意外——經過這樣簡短的判斷後,他就率兵趕到此地,結果這裡不見任何人蹤影,地上殘餘了許多鮮血,不同的刀劍搏鬥痕迹,很顯然,除了謝如雲外,這裡至少還有一個人,並且他們發生了搏鬥。

誰勝誰敗,目前還無從判斷,但鍾煙龐政有不好的預感。他徘徊在避雨處,雨水滴進泥濘和血泊里,砸出了一些泥土的芬芳,滯後而來的則是血腥味。血還沒徹底干,那些人沒走多久。

“大人,發現了一具屍體。”

“走。”

沿着斜坡往下,左側便是一條涓涓細流,水聲在底部湮滅,一具屍體擋在那兒,吸幹了所有水分。

鍾煙龐政在士兵的扶持下走到屍體前,他讓人把屍體翻到正面。其實已經不用這麼做了,這身被鮮血染紅的道袍被水褪去了些許色彩,衣服的形制明明白白地亮在眾人面前,鍾煙龐政不用猜都知道,這就是謝如雲。

士兵們翻動屍體,露出了正臉。

鍾煙龐政微微點頭,冷靜地問道:“還有其他蹤跡?”

“道觀有四種劍痕,”老練的士兵彙報道,“應該出自四名武者。”

“四名……”

今晚他們為何都聚到這兒來了?他抬頭東張西望,想知道這人跡罕至的地方為何值得這麼多人在此打鬥。可惜早就燒毀的森林只能用青煙來回答他,他不耐煩地吹了口氣。長時間待在煙塵中讓腦袋開始腫脹,這裡絕不適合思考,只會減少壽命。

他讓人帶自己走到上風口,居高臨下看着像螞蟻一樣勞作的士兵穿行在煙霧裡。

隱士死了。直到大腦吸入第一口新鮮空氣,他好像才反應過來,這是事實。那個隱士居然死了?他對恭蓮隊的武力排名並沒有確切的概念,但隱士絕對是名列前茅的存在。四名武者在道觀交手,這麼說隱士多半是死於三對一。他怎麼招惹到這麼多人的?

鍾煙龐政讓人把隱士的屍體給搬上來。

現場不重要,他一眼就能看出,隱士是死後被拋屍於此。現在問題來了,為何那幫人有能耐殺死隱士,卻草草處理屍體?他們本可以埋在很深的地方。鍾煙龐政想出了許多種可能。

他們是為了示威?若如此,他們完全沒必要拋屍,把屍體放在道觀,甚至掛在道觀的斷壁殘垣上不是更有威懾的效果?也可能他們殺人的時候道觀還在着火,那些人擔心火把屍體燒盡,所以才放到了溪水邊——這有可能,但時間上似乎說不過去,雨很早就開始下了,而流淌的血跡表明隱士沒死多久……

鍾煙龐政想到了無數可能性,最終又逐一推翻。他重新整理思路,把顯而易見地線索擺在腦中:隱士死不過兩刻;雨在半個時辰前就開始落下;隱士的屍體在道觀東側五十米下的溪水發現;隱士大概率與三人同時搏鬥。

很多線索,但缺乏關鍵的節點。

“大人,發現一條腿!”

一個搬弄道觀廢墟的士兵走了過來,端出一個燒成黑炭的腿。

鍾煙龐政捏住鼻子,看了眼腳下的屍體。

不是謝如雲的腳掌。

“這是人的腿?”

“被箭貫穿,在道觀里發現的,按埋深算,大概是在二樓的位置。”

士兵不做任何判斷,只把全部信息告訴鍾煙龐政。他讓士兵把黏在腳掌上的黑炭剝開,隨後仔細端詳露出大半塊骨頭的腳掌,他並不精通身體構造,但強悍的記憶力很快拿過去的畫面比對腳掌,他確信這是人的腳掌,上面殘留的肉塊也能證實,而且是右腳掌——觀察骨骼的前後位置和那塊肥大的腳指就能發現。

所有燒焦的部位都被士兵剝開,一隻人的右腳掌呈現在鍾煙龐政面前,透過骨骼,他看到了一隻肥碩的雙腿,小拇指的骨頭沒有了,不是被燒沒的,而是切斷。他慢慢撫摸光滑的斷口,無法解釋這隻腳為何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把這東西放好,之後帶回京城。”

“是。”

鍾煙龐政抬起腦袋,眺望遠方。這兒的位置很好,能將大半個京城收入眼底,不過最隱蔽、最威嚴的皇宮還是藏在深深的黑暗裡,裡面偶然會閃現幾道金色的燈光,隨即,整個皇宮都沉寂了。

鍾煙龐政有時會覺得皇家子弟着實有些可笑,他們站在所有人的頭上,卻主動把一生禁錮到了名為皇宮的牢籠里,這些素餐屍位的人活着有什麼意義?

一輩子進行着無趣而沒完沒了的皇權之爭,他們奪不到最高的權利,就想着瓜分天子腳下的殘羹剩飯,他們是這樣,他們的祖輩、後代,也桎梏在這個無形的枷鎖中自鳴得意。

想必現在,某座宮內的侍女正在竊聽另一個大人的密談,另一個大人又在和某某商議除掉另一個人的孩子……

鍾煙龐政冷笑一聲。皇宮在他眼裡變成了一個個點,點被一條條線連接,看似錯綜複雜的關係其實都有據可循——權力。

在這場紛爭中,唯有一人置身事外。

傾蓮公主現在在做什麼?他極目遠眺,只能看到糜爛的蓮花在水池裡衰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