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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裡,朱茂坐立難安。

他局促地攥緊了雙拳,垂着頭沒有去看皇上。

他聽到了自己一下重過一下的心跳聲,這讓他越發的害怕與不安。

不知為何,這種場面,讓他想起了小時候被父皇考校功課之時。

擔心答得不夠好,擔心背得不夠流暢……

事實上,每一次答得最好的,都是他。

那時候,他們兄弟都還年幼,一兩歲的年齡帶來的差距十分明顯。

朱鈺還在滿腦子都是含手指頭的時候,他們三個當哥哥的,就得背唐詩宋詞了。

朱晟的心思不在這些上,朱桓又比他們小些,朱茂回回能得第一。

只是,現在,他不是在和任何人比試,他在等着挨罵。

皇上遲遲沒有說話。

或者說,他在等朱茂自己開口。

坦誠錯誤也好,剖析心路也罷,總歸是說道一番,而不是像跟蠟燭一樣,不點不亮。

顯然,朱茂沒有領會到皇上的心意。

吳公公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麼多位殿下,能把皇上的心思摸得透徹的,只有四公子了。

偏這個當口上,又是這種害兄弟性命的事兒,吳公公斷不可能去提點朱茂。

落針可聞的靜僵持了好一陣。

皇上越發失望,冷聲道:“跪下說話。”

朱茂一個激靈,愕然看着皇上,還是老老實實跪了下去。

只是,內心裡,朱茂並不服氣。

明明沒有問過他,父皇似乎已經斷定了他的罪。

皇上道:“桓兒險些墜馬,你怎麼想?”

朱茂皺緊了眉頭:“兒臣沒有什麼想法,父皇讓兒臣跪着說話,是父皇已經有了想法。”

“混賬!”皇上氣道,“站着說、跪着說,隨你怎麼說,朕倒要看看,你能說出個什麼子丑寅卯來!”

朱茂內心裡情緒翻滾。

害怕與彷徨交織,滾燙滾燙着,讓他把許德妃的話都拋去了腦後。

“兒臣聽說,是以驍救下了三弟?”朱茂道,“為何又是以驍?為何回回都這麼巧?”

皇上皺眉。

朱茂又道:“二弟出事時,他說他去二弟府上找貓。

他家那隻貓,邪性得很!

小蝠胡同被人倒油,竟然也是那隻貓先發現,引了徐其潤過去。

夜深人靜,徐其潤追不上歹人也就算了,那隻那麼厲害的貓,能上房頂的貓,竟然把歹人跟丟了!

四弟出事那天,我和三弟、以驍一塊在吃酒,四弟妹急匆匆尋來,竟然是那貓另遣了一隻貓來報信。

父皇您聽聽,這是貓嗎?

怎麼看,也不是一隻尋常的貓吧?

回回都趕這麼巧!

它為何會去了二弟府上?它為什麼會出現在小蝠胡同?它那天,到底是跟着四弟,還是跟着唐雲翳?

貓兒可不會主動做這些,父皇,以驍到底想做什麼?

三弟這次也是,偏偏又是他霍以驍,發現了危機。”

皇上冷着一張臉,並沒有打斷朱茂的話。

不得不說,朱茂說的,其實有一番道理,皇上自己都心生疑問。

太巧了,巧得讓人不得不質疑。

可皇上不會覺得意外。

以驍能揪住沈家和永壽長公主的尾巴,能發現自己真正的生母是郁薇,能知道永壽臨死之前在懷疑什麼、又想做什麼,這樣一個手裡捏着各種線索的人,他會沒有一些手段嗎?

不可能的。

各人有各人的路子。

以驍的路子可能就是那隻黑貓。

以驍能救下晟兒,必有其理由,也不會是明面上說的那樣,貓兒淘氣跑進了晟兒的書房。

而小蝠胡同,那是以驍和定安侯府向皖陽、向永壽、向沈家發難里的一環,真是賊喊抓賊,又有什麼奇怪的?

再說了,皇上並沒有忘記,當時事情的起因是傳言溫辭秋闈舞弊。

而朱鈺和朱茂對禮部避之不及,顯然是搗鼓了一把的。

至於鈺兒的死……

皇上自是心痛萬分。

鈺兒再有多的不是,亦是他嫡親的兒子,要打要罰要處置,他這個當爹的會動手。

而不是讓鈺兒死在唐雲翳的刀子下。

可當時狀況,能怪以驍沒有儘力嗎?

京衛指揮使司的人一起趕到,才沖入那宅子……

就算如朱茂所說,當日那黑貓跟着鈺兒或者是唐雲翳,最後那樣的結果收場,亦是以驍不願意看到的。

人算始終不如天算。

皇上自己就算錯過、賭錯過,以至於牙城失守,郁家戰死。

他難道有臉去指責以驍為何也失誤了?

朱茂見皇上沉思,心中升騰起一絲僥倖。

也許呢?

也許父皇會聽進去……

可這份僥倖才剛剛冒出來,就被皇上一潑冷水給熄滅了。

“朕從來不討厭有想法的人,”皇上的聲音里透着幾分疲憊,“敢想、敢做、敢謀,這不是錯。如若以驍真像你說的那樣,做了那麼多,還回回都全身而退,朕反倒是很佩服他。”

朱茂愣住了。

皇上繼續道:“朕不滿意的,是失敗之後,還硬挺着,不知道怎麼樣解決事情。”

識時務者為俊傑。

朱茂不是。

“你坦誠認錯,朕不會把你怎麼樣,”皇上搖着頭,道,“你不止不認,還顧左右而言他,說的又都是不能說服朕的東西,這讓朕很失望。”

朱茂一張臉慘白:“父皇為何不信兒臣?三弟險些墜馬,父皇問明白了嗎?那狗奴才能害三弟,難道還不會胡亂攀咬兒臣?審那狗奴才的是以驍吧?兒臣不服!”

皇上冷聲道:“服不服,是你的事,朕怎麼斷,是朕的事。你認為朕偏袒以驍?以驍沒有害桓兒的必要,從來都沒有。”

朱茂的心沉了下去。

許德妃的那番話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腦海里。

“不一樣,你和他不一樣!他不用自證清白,他根本不用害三殿下,這等畫蛇添足的事,他什麼都不用做……”

一遍又一遍。

可朱茂依舊不明白。

他到底哪裡和霍以驍不一樣。

“退出去吧,”皇上道,“閉門思過去吧。”

朱茂踉蹌着站起身來,想說什麼,卻還是閉了嘴。

吳公公送朱茂出去,讓人將他一路送回府邸。

外頭,小內侍輕聲與吳公公道:“德妃娘娘來了,和四公子在那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