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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對於官衙而言,除夕當日才會正式休假,不過自祭灶日時,“放告”便已停歇,到了除夕前日,其實連眾多衙役均已不用再來衙門值差,更不要說如同府尹、少尹等地方要員。不過今日,當陸離與尹紳奉令趕回府衙時,卻並沒有被那傳令之人引往通向毛大尹家居的角門,竟然是從府衙正門進入,空空蕩蕩的衙堂上,毛維公服穿戴,而跽坐在主位東側的人,也是一身公服,尹紳盯着他看了許久,才依稀想起來竟然是只有一面之緣的監察御史房延清。

尹紳不由與陸離對視一眼,心中暗忖:果然又被王妃料中了!

毛維今日看上去格外容光煥發,面對着暗中恨得咬牙的晉王系兩大中堅,居然也能彬彬有禮:“眼看明日便是除夕,若非事態緊急,本府也不會急召二位……”羅里羅嗦一大篇開場白,關心了陸離的身體,關心了尹紳的夫妻之情——不久之前,毛大尹聽說尹明府居然成婚多年未曾納妾,大覺“憐惜”,把兩個美人賜下,哪知尹明府連大門都沒讓進,讓美人從哪兒來回哪去,於是關於尹明府懼內的事便傳揚開來,漸漸有個版本喧囂其上。

傳說尹明府的正妻與晉王妃仍閨中舊友,自恃身後有人撐腰,故而禁絕尹明府納妾,尹明府因為全靠王妃提攜,只好忍氣吞聲。

陸離的體弱沒有太多可以用來冷嘲熱諷的價值,所以毛維火力全都集中攻擊尹紳,但尹紳完全不為所擾,只是針對毛維暗示妻子多妒不賢的話略作反駁:“不納妾乃下官家教,實與拙荊無關,再者下官敬重拙荊品德才學,委實看不上那些以色侍人之姬妾,又素來認為,男兒丈夫,當以報效君國為重,不應耽於美色……大尹今日緊急召見,總不會是因關心下官私務吧?”

這話終於“點醒”了毛維,冷冷瞅了尹紳一眼。

原來尹紳有一個族妹,嫁的人乃毛維黨羽,妹夫為了爭取信任,誇口可以爭取尹紳入毛維陣營,毛維竟然信以為真,友誼的手掌不斷伸向尹紳,收穫的卻是這麼一個結果,毛大府尹的心情可想而知。

敬酒不吃,那你就等着罰酒吧!!!

毛維終於徹底打消了拉攏尹紳的念頭,板著臉說道:“今日房御史來見,實為察聞尹明府治下,有幾戶人家竟然散播大逆之辭,我等皆知朝廷有嚴察罪逆之詔,故今日才召薛少尹與尹明府來衙堂商議,雖說明日即為除夕,不過逮察罪逆一事至關重要,本府以為,切切不可因為年節而疏慢。”

房延清立即表示贊同:“大尹智見!”

尹紳立即想要反駁,卻被陸離搶先開口:“關於房御史所說一樁,王妃已經拘審過那幾戶涉案百姓了。”

陸離這麼一說,毛維臉上分明有不甘之情,然而卻也沒有再多質疑,只冷笑兩聲:“房御史,本府原就跟你說明,關於此類政要,本府如今可插不上手,自有晉王妃經辦。”

房延清當然也能聽懂毛維這是想坐山觀虎鬥,但他顯然也沒有指望毛府尹在前衝鋒陷陣,竟跟着冷笑兩聲:“下官尚未說明,薛少尹竟然就知道下官察聞究竟罪涉幾家?那下官敢問薛少尹,王妃既然明知此事,為何將那涉案者公然開釋?!”

“王妃開釋那幾戶平民,房御史不也同樣知情么?偏偏臨近除夕才挑生質疑,敢問又是有何用意?”這回不待陸離辯駁,尹紳已經忍不住!

“笑話,本御史如何處辦職事,尹明府有什麼資格過問?”房延清惱羞成怒,咬緊腮幫擠肅眼角,連連多聲冷笑:“男子懼內,不堪重用可是肅宗帝當年聖斷,尹明府拒不納妾豈非正犯懼內之謬,再者尹明府出身並非世族,若不是攀附晉王妃,又豈能考取進士?尹明府無論門第,抑或才德,均不敵房某,更連官職都在房某之下,出言如此傲慢,可有自知之明?”

原本是在理論公事,須臾轉向攀比門第出身,進行人身攻擊,這倒也不能說明房延清愚蠢幼稚,實則在大周官場,莫說官制逐漸崩壞之時,實則即使在盛世明治,官員們掐起架來,往往也會不擇手段,從各方面攻擊對手,別說懼內出身這等可以引用先君取士的把柄,就連對方消閑青樓時,被哪個美人婉言拒絕,竟然都可以做為怦擊話題——連妓子都看不上眼,德行可見一斑!

尹紳雖然極度不齒這等口舌之爭,但他到底不是邵廣,明白人在仕途身不由己的道理,他不會主動用這些無聊的話題攻擊對手,但並不代表他就會坐以待斃。

於是也連連冷笑:“房御史雖然也是進士及第,緣何及第之後一直賦閑?還不是因為房御史當年為了揚名,聽聞甥男作得好句,意欲貪占,令甥不肯,故房御史不惜將令甥悶殺!如房御史這等陰險小人,竟然還能取中進士,縱使謝相國一再否認,但天下人也不會相信房御史是實至名歸吧!”

房延清被捅到了痛處,雖心中大恨,然而竟然不敢與尹紳繼續探討下去,只板著臉沖陸離說道:“本使懶得與區區縣令計較,敢問薛少尹,難道也要妄顧朝廷詔令不成?”

“怎麼能說妄顧詔令呢?王妃聽察有人散布謠言之事,立即拘審了涉事嫌疑,卻審明,不過是幾個年幼無知之頑童,被吃食所誘,學了歌謠傳唱,都才五、六歲,哪裡懂得許多厲害?王妃也一直在追察教唆頑童者,可惜奸歹罪逆十分狡猾,直到這時還沒有察出任何蛛絲馬跡。”

“晉王妃只是一介女流,薛少尹難道只會聽令行事?!”房御史開挖一個異常明顯的陷井。

陸離毫不猶豫便跳了下去:“本官領朝廷欶令來晉陽之前,太后便千叮萬囑,一再交代本官必須聽奉於晉王妃,余不敢違令。”

晉王妃是女流,敢問太后就是男流?

房延清被這話噎得不輕,但他顯然並不甘心前功盡棄,拍案而怒:“薛少尹這是說,晉王妃明知太原暗藏罪逆,卻網開一面不予追究?”

“房御史當真聽不明白人言?”陸離難得地尖酸刻薄:“是否本官還要找個馴奴居中溝通?!”

也是拍案而怒:“就憑房御史這番言辭,本官理當上報朝廷,問罪房御史污陷皇室,居心叵測!”

“房某忠於君國,不懼慷慨赴死,又豈會屈服於爾等權奸威脅之下?另房某堅信太后及政事堂諸位相公不會是非不分忠奸不辯,房某等着與爾等對薄朝堂!”

話說到這個程度,當然完全沒有和解的可能,房延清只向毛維舉揖禮辭,便連連冷哼拂袖而去,當走出老遠,似乎還聽聞他口吟一首激情澎湃忠君報國的詩作,今日打定主意坐壁上觀的毛維長嘆一聲:“二位,本府以為,固然那些孩童一定是受人唆使,可其家人未必便不是賊逆,王妃如此輕易便將疑犯開釋,似乎確有包庇之嫌呀,再者就算這些人清白無辜,可傳播逆言按律可視為同犯,為了震懾子民,禁絕逆言,確應治予重罪,如此方才有利於太原府安定。”

尹紳今日先被房延清撩撥得怒火中燒,現下再聽毛維一番荒謬之言,哪裡忍得住,他脾性雖要比邵廣溫和,可有句俗話叫做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年他既能與邵廣成為知交好友,可見並不是真正圓滑畏縮之輩,當即便大聲反駁道:“敢問大尹,哪有賊逆教唆自家子女傳播逆言以身試法之理?而太原府之所以安定,那是因為新政推行以來,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衣食無憂,倘若將無辜治以重罪,豈不會使得人心惶惶?反而是不能禁絕那些逆言罪說了!”

毛維遂也冷笑道:“本府與晉王妃既然意見相左,而太原府上下官員以及千萬子民,又都聽奉於晉王妃,本府之見當然是人微言輕不值一提,既是如此,本府自然也會如實上報朝堂。”

他可不願與晉王妃共同擔待逆旨不遵包庇賊逆的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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