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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瑤光的應對於是十分穩健。

“起實妾身也在懷疑太后或許不利聖,可經過年余,切身體會太后全然不似從前爭強好勝,如今甚至憂慮於自保,正是因為惴惴不安,才更希望親近交好門第女子,能夠贏獲聖寵。”

作為一個“背叛”者,卻仍強調太后現在雖有居心,卻完全無害,那麼天子是否應該打消疑備呢?

賀燁不以為然:“你太不了解太后。”

任瑤光差沒有直拍胸脯:“妾身今後,會更加留意太后。”

送走了這一“妖怪”,江迂眼見皇帝陛下神色凝重,幾疑陛下是當真相信了“妖怪”那顆妖心,江侍監不由焦灼——韋太后哪裡能安什麼好心,這位華陽夫人分明便是被太后指使,陛下起初還是一副同仇敵愾的態度,怎麼後來竟真像是被下咒語一般,為任氏一番言辭,竟如此潛神嘿規!

江迂試探道:“是否傳膳此處?”

亭台外已經一片濃黑,但賀燁這時仍未晚膳,受一提醒,方才醒悟過來:“人走了這麼久,還有一股臭味未散,在這裡,朕怎能用膳?”

便喊出擺駕蓬萊殿的話。

江迂悶笑:陛下真滑稽,那任氏算可以污染一處亭台,難道還能污染整個紫宸殿,陛下明明是意欲前往蓬萊殿,卻找了這麼個欲蓋彌彰的借口。

不過半路,賀燁又轉身回來,這便讓江迂如釋重負的心情又再有如壓了千鈞之重,但他觀察着皇帝陛下越發凝重的神色,又哪裡膽敢多嘴?

賀燁胸確有塊壘,原本想要雷仰棣與同安一事商量十一娘,但路程過半,胸那堵塊壘卻越發悶厚,他甚至有些畏懼也許會面對的,新一場的爭執矛盾,他覺得已經忍不住怒火,這樣的情況下,或許不應再與皇后見面。

一遭半途而返,讓江迂越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雖說畏懼觸怒天子,然而那顆耿耿的忠心卻時時提醒着江迂不能只圖自保,也只有他能壯着膽子,開口詢問陰雲滿臉的皇帝陛下。

“聖為何折返?”

算面對心腹江迂,賀燁也總難免不能啟齒之事,幾乎也是下意識地敷衍:“同安之事,最好莫讓皇后替我擋箭了,雷仰棣,原為柳彥舉薦,卻疑被太后籠絡,朕雖相信柳彥忠誠,卻甚懷疑他也是被瞞騙欺哄。”

柳彥是皇后堂兄,兄妹之間情誼又歷來和睦,若因雷仰棣之故,牽連柳彥,皇后應當不會視之不顧,那麼在對這件事由的處置,皇后也許便會有失公允。

可天子卻極為重視同安,這樣一來,豈不更加可能增生帝後之間嫌隙?

江迂頓時焦躁,想也沒想便發表意見:“奴婢打探得知,原是任氏糾纏不清,逼着雷仰棣教導貴主騎射,貴主分明也聽信太后勸言,才對雷仰棣幾分青睞,可是,縱然雷仰棣有攀附之意,也全是因為重情,這當,自不乏對聖盡忠之誠呀!”

原來在今日賀燁誘問任氏之前,固然早有察覺同安與雷仰棣交往密切的事實,通過江迂掌握的暗線,更加摸透了這件事端的前因後果。

要說來,開端還是在賀燁身,他因柳彥舉薦,打算給予雷仰棣重用,授職為禁衛統領。

緊跟着太后便授意任氏,或許也曾說服同安。

雷仰棣這人雖說對前妻任氏一往情深,但其實也斷非言聽計從,否則當初在任氏的“監控”下,他也不會投身驅逐突厥的大事,寧肯九死一生了。

與任氏和離之後,雷仰棣也便決心斬斷前緣,其實他的痴情,並沒到聽從任氏肆意鼓吹的地步。

關於任氏的遊說,其實雷仰棣並沒有向給予他提攜的柳彥隱瞞。

江迂這時便強調道:“任氏說服雷統領,稱道固然雷統領效忠聖,然貴主深獲聖疼愛亦為眾所周知,貴主需要一位騎射師傅,再經任氏舉薦,難道雷統領還能拒從不命?分明是貴主主動示好,聖可能誤解雷統領乃*之徒。”

這言下之意,分明是揭穿一切都是出於太后及同安的陰謀,連雷仰棣都是無可奈何清白無辜,更休論柳彥以及皇后了。

賀燁卻蹙起眉頭:“阿翁對同安不滿?”

皇帝陛下往常並不將江迂稱作阿翁,一直連名帶姓稱謂,但也只有江迂自己明白,這才顯示皇帝的親昵,一旦採用敬稱,那可真是心存不滿了。

但江迂的膽量不小,其實也具備犯顏諫的膽量,如此時,他便沒有退縮:“貴主也確太自私任性,聖若過於包縱,反而會讓貴主一錯再錯,屆時大禍鑄錯,老奴只怕聖也是悔之晚矣。”

賀燁瞪着兩隻眼,卻沒能瞪退江迂,終究也只能認輸,咳了好些聲,說道:“你這老兒,難道沒想過,太后為何唆使雷仰棣結交同安?無非是因為雷仰棣尚得信重,且手裡還掌握着一些武裝,於她而言,或許還有用處罷了。”

江迂便道:“聖若想消除隱患,可謂易如反掌,只要閑置雷統領,豈不便為兩全其美。”

賀燁當然也考慮過如此應對,但他深思良久,仍然打消了這樣的想法:“同安並不下一定是聽太后指令,方才對雷仰棣另眼相看,那雷仰棣,也的確頗存志氣,有可取之處,倘若我因忌防,將其擱置,一來有失公允,更重要是同安會再受創傷,罷了,這事其實也並非關係要緊,我不信,雷仰棣小小一個統領,竟然有那能力叛亂奪政,若真是如此,我這皇帝如此窩囊,也活該被人掀下寶座了。”

他的一隻食指,緩緩叩擊膝頭:“而且我也想看看雷仰棣,究竟是否值得同安下嫁,這件事,便任由發展,不予理論也好。”

江迂暗地裡替雷仰棣捏一把汗,心說皇帝如此重視的考驗,非常人能夠通過,稍有差池,雷統領只怕便會引火燒身。

然而對於江迂而言,雖說對雷仰棣飽含同情,但更加偏重的仍是帝後之間的感情,緊跟又道:“聖不會真聽信那任氏一番說辭吧?”

“我有那麼愚蠢?!”賀燁大怒,伸腿踢了一下桌案,連着一雙眉頭都豎了起來:“便是太后,必定也不認為派遣這麼一個蠢人淫貨,憑着搔首弄姿醜態百出,便能取信我。”

江迂先是鬆一口氣,緊跟着又再驚疑:“可那任氏,口口聲聲維護陸才人,倘若聖確定她乃太后指使,豈不反證,陸才人不能信任。”

賀燁冷笑道:“太后明知我不會當,被任氏愚弄,為何還要授意任氏為陸小娘子開脫?”

江迂一聽天子竟然將嘉程的稱謂改為“小娘子”,又才把那口氣徹底放鬆,卻仍有不解:“太后又究竟是何用意呢?”

“無非是為助陸小娘子一臂之力罷了。”

江迂:???

腦子裡像是被打了千百個結,怎麼解也解不開:“聖之言,實在讓老奴困惑,太后若真想臂助陸才人,便該傷才是,這樣一來聖察明太后居心,必定會善待陸才人,可太后明知聖能夠洞穿任氏狡言,為何還讓任氏出言維護呢?”

賀燁起身,極想屈起手指狠狠往江迂腦門重重兩敲,可到底顧念江迂年紀有一大把,彷彿他也應該尊老愛幼,這才沒有體罰,一邊往亭台外走,一邊點醒:“我若被任氏迷惑,聽任氏之言,當會善待陸氏。”

賀燁這回為了省事,又再改了稱謂,不過當然沒有不滿嘉程的情緒。

江迂不愁有負皇后囑託,大不必於緊張,也便仔細聆聽皇帝如何理順這團亂麻。

“可太后確斷我不信任氏,按理,我會懷疑陸氏攀附太后,非但不會善待,甚至降罪。”

江迂頷首:“確然,故而聖不應處責陸才人。”

賀燁冷笑:“是啊,你能想到,太后會想不到?所以最終,我善待陸小娘子,才是太后目的。”

江迂剛覺清醒,立馬又愁眉苦臉:“所以,聖洞破太后奸計,仍然認為陸才人是被太后指使?”

“陸嘉程無辜,否則皇后也不至於單單提攜。”賀燁冷笑更重。

江迂卻越發緊張了,還想多嘴,卻被賀燁冷冷一個眼鋒凍僵當場。

賀燁沒有再繼續點醒江迂。

陸氏明白太后目的,他也明白太后目的,十一娘,當然也心知肚明。

可為什麼十一娘還要佯作計,幫着太后促成他寵幸旁人?

昨晚他忍聲吞氣,壓抑怒火,溫言詢問十一娘是否另有安排,才會退讓,才會容忍太后陰謀得逞。

可十一娘是怎麼說的?

聖為一國之君,本該雨露均施。

這是什麼鬼話,這分明是一句脫辭。

太后用意,無非是欲離間他與十一娘之間的夫妻之情,雕蟲小技而已,賀燁實在覺得無關要緊,可為什麼,好像太后竟當真得逞了。

他曾經開誠布公,而且不僅一次,可十一娘為何不信任他,一本正經地直視,斬釘截鐵地強調——

你是一國之君,所以理應寵幸旁人。

彷彿他的誓言,她從來只當作笑談而已。

還是說,他的專心,於她而言,根本不用在意。

賀燁不由想起,許多年前,長安潛邸的摘星樓,十一娘正是用這樣的眼神,看進他的眼裡。

她那時怎麼說?

——我視九兄,兄長而已,並無兒女私情。

我之將來,為晉王妃。

所以算過了十載,算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算有了遲兒。

他在她眼裡,依然只是父母之命、政治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