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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也正在察問暨陽令遇害一案。

可她對於齊端這人,一應來歷不知,又因賀湛擔任糾察使,為督促新政順利推行輾轉各大州縣,職責艱巨,故帶走了多數探人,十一娘要了解案件始末等等細節,也只能動用賀燁的人手以及情報。

故她有如快刀斬斷亂麻一般處理完畢暢遊苑這場爭端,便往紫宸殿去,調用江迂、阮嶺二人協助,翻找一遍,才弄清齊端的底細。

這人乃仁宗朝時取明經出身,因為寒族,無高門舉薦,候缺長達七載方授實職,一任平原尉後又便賦閑,後也不知怎麼攀附上毛維黨從,又轉投元黨門下,終於再得授職,暨陽令已經是他第三任官。

也就是說,齊端隸屬太后黨系。

而殺人者唐崇董,乃暨陽豪富,所擁良田上萬畝,倉儲數十間,這暨陽一縣自武宗朝時,便為對外貿易的重要港埠,有詩為鑒——黃田港口水如天,萬里風檣看賈船。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間魚蟹不論錢”。

暨陽商市繁榮,能有數十間倉儲,唐家只憑租用之利,便足攢金無數,家境富裕可想而知。

這唐崇董之父唐豁殷,性情甚為豪闊,素愛結交酒肉之徒,在暨陽縣聲名遠播,亦素與官員交從,乃極占錢勢之人,不料齊端上任,因其長子看中縣內一酒家之女,為賺美人青睞,常往此酒家飲樂,或有言語挑逗,不料這酒家之女早有相好,正是唐豁殷的好友,這酒肉之徒魯莽之輩,行事素無顧忌,也不識得齊端之子,爭風吃醋起來,一番拳腳相加,把齊端之子打了個鼻青臉腫,又扛在肩頭,直扔江中,多得酒家深恐鬧出人命官司,親自去把齊端之子救了起來,方免溺死。

鬧事者後來知道惹上縣令之子,恐被追罰,躲去了唐家,並藉助唐豁殷之勢,拒斥公吏逮拿,於是唐豁殷便與齊端結下讎隙。

到改制令頒行,齊端察究唐豁殷賄賂官府、違法佔田、瞞報資財、逆抗君令四條大罪,逮拿唐豁殷歸案,判處死罪,待報刑部審核,不料這唐豁殷卻在獄中暴斃。

未久,其子唐崇董懷揣利匕,喬裝為農人,將於鄉郊巡察的齊端刺斃。

“唐崇董自認罪行,更有目擊人證,二、三十之眾,此案乃罪證確鑿,然暨陽一縣,竟輿論紛擾,稱唐豁殷無罪,齊端是因兒子被毆,心懷憤恨,借朝廷頒行改制之令,污陷唐豁殷擔罪,因懼刑部複審有變,將唐豁殷滅口於獄中。”阮嶺對於案情已經有所掌握,見十一娘關注點在於齊端的仕歷,非但把他所知細說,而且還加上了自己的看法。

“此案表面看來,似乎唐家父子大行不法,抗逆新政,然這齊端乃太后黨徒,又與唐豁殷結仇,未必不會趁此契機,加害唐父,更兼謝饒平、韋元平及其黨徒,大力主張處死兇犯,稱不如此不足以保障新政順利實施,居心叵測,昭然若揭。”

在阮嶺看來,韋太后倘若不能為“冤死”的黨徒報仇雪恨,必定便會讓人心背向的勢態惡化,那些首鼠兩端、見風使舵之徒就更不會死心踏地的追隨太后了,而一旦處死唐崇董,必定會引起暨陽民怨沸騰,那些太后黨徒更會利用新政,為所欲為污陷良民,造成人心動亂群起抗拒新政,既失民情,又有奸黨起鬨,更兼官員陽奉陰違,改制又哪裡還能進行下去?

十一娘卻問:“那麼朝堂之上,又是什麼人力主開釋兇犯?”

“杜漸知、陶葆儀等等,又有馮繼崢,亦主張嚴察此案,懷疑齊端陷害無辜,若真是如此,照東漢陽球因母親受辱,而糾集市勇將辱母之官員滅門一案,陽球非但未受罪責,甚至被舉為孝廉,那麼唐崇董,為報父仇,擊殺污吏,非但無罪,反而應當推崇其孝行。”阮嶺顯然也極贊成這一觀點,生怕十一娘因為主張者有馮繼崢而生抵觸,不僅先將杜漸知、陶葆儀這樣名符其實的正統派先行列舉,又再着重強調:“便連宇文公、林中丞,亦主張唐氏無罪。”

宇文盛及林昔,這可是天子近臣,而且宇文盛如今負責主導改制,他的意見當然需要重視。

“林中丞擔心,若不儘快開釋唐崇董,極有可能導致其被太后黨先行滅口,故而希望聖上早下決斷。”

也難怪賀燁猶豫不決,將此案交給皇后負責處斷了。

“主張處決兇犯者,難道盡為太后黨?”十一娘又問。

“多數都是太后黨。”

那就是存在例外了。

江迂原本無意干涉政務,聽阮嶺主觀意識太強,忍不住插嘴道:“另有邵中丞,亦主張嚴懲兇犯。”

阮嶺連忙反駁:“邵博容一貫魯直,刻板不知變通,其壓根不顧改制這一大局,只堅持殺人償命之律條,主張就算齊端先害唐父,申冤之途亦當上告官府,而不應以惡制惡,但就連孔夫子,也曾應對子夏‘居父母之仇,如之何’一問,對曰‘寢苫,枕干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這便是主張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無論市井抑或朝堂,只要遇見仇敵,就算身無利刃,亦不當返家往取,空手相博,亦要報此血仇。”

十一娘挑眉:“看來嶺兒與邵中丞之間,爭執不下,未知謝、韋二相,據何理論,反駁開釋兇犯?”

“跟邵博容一個說法。”阮嶺心不甘情不願的哼嘰道:“說什麼要是唐豁殷當真觸犯律法,齊端並沒有陷害污篾於他,難道唐豁殷暴斃獄中,唐崇董用孝道為幌子,害殺朝廷命官就成了理所當然?那麼多少犯死罪而刑決之罪徒,其子女家人,豈不也有了幌子行兇作惡,這樣一來,律法豈不成為一紙空文,鼓勵私殺報復,豈不動亂暴生。”

“我倒認為,邵博容之論不無道理。”十一娘道。

“皇后殿下!”阮嶺急得從坐榻上跳起:“若真採取韋黨所諫,處決唐崇董,可大不利於改制呀。”

“那麼如果唐豁殷罪有應得,咱們卻依從殺人有理開釋兇犯,難道就不會引起地方官員心存恐慌?有誰還敢懲辦不法,究辦豪貴瞞田庇產之行?!”十一娘蹙眉道:“且這事件,發生在此關鍵時刻,若說背後沒有居心叵測之人部署策劃,未免也太過巧合了,這起案件非但會影響改制,甚至還會引生禮、律之爭,孝道和國法應當如何取捨,才是隱藏矛盾,嶺兒可別忘了,韋太后被聖上尊為嫡母,若開此先例,將來便是察實韋太后之大罪,豈不亦當赦免。”

阮嶺怔住,好半響才轉過腦筋來:“皇后是懷疑,太后因懼姚潛認罪,供出其弒君惡行,方才一手策劃暨陽令被殺案?可姚潛入獄不過幾日而已,齊端卻是在二十日前,便已經被殺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