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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陽高遠,明亮恍惚。

京郊百里,一行車馬轆轆前行,偶爾傳來歡快的說笑聲。

紀爾嵐一身男裝騎在馬上,聽着月息等人玩鬧,笑眯眯的往身旁的男子身上看去。

楊戭換下了錦衣華袍,身上只穿着普通的素白長衫,但那通身的氣度是與生俱來的,令人無論如何都讓人無法忽視。此時他的身體隨着馬匹輕微晃動,輪廓在逆光之下顯現出一種模糊幽微來。

感覺到紀爾嵐的目光,他長眉微挑,問道:“怎麼?是有什麼話要說?”

紀爾嵐臉色一紅,轉過頭去不自然的說道:“沒什麼……”她想了想,又生硬的找了話題,說:“新皇登基,朝中日新月異,正是急需穩固之時,王爺真能放心這樣一走了之么?”

楊戭瞥她一眼,似乎對她的回答並不滿意,但還是順着她的問題答道:“九弟……不,皇上,沒有其他人想象的那般弱勢。”

“這我知道……”逸王的城府,紀爾嵐早已領教過。“我說的是……太后……”

皇帝彌留之際,太后妥協,用一紙詔書將皇位禪讓給逸王,換自己一條性命去給先皇守靈。皇帝死後,太后似乎怕兒子太過寂寞,便提起宋瑤仙火燒雲台殿殺害百盟使臣的事情,讓她殉了皇帝。

楊戭淡笑道:“我記得你曾說過,有時候,活着比死了更讓人覺得難受。”

紀爾嵐默了默,說道:“或許太后覺得,國讎家恨尚且能夠變遷,她的罪孽也能隨着時間被人遺忘。她捨不得人世間的繁華,捨不得自己的性命。總覺得只要活着,就還會有翻身之日吧。而端王爺,卻痛痛快快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彷彿多在這世上停留一刻都是煎熬。”

端王種種罪責難逃一死,他自己清清楚楚,所以當日在殿上,沒等曹御史把話說完,便利落的自行了斷了。臨死前,他面上的神色,悲切而堅決,彷彿到了地下,他仍要與先皇一較高下,去爭奪心中難捨的深情。

楊戭見她頗有感觸,便說道:“其實你還是放不下紀家吧。”紀爾嵐看似冷硬,其實心腸最軟。秦氏的結局讓她不知如何面對自己,面對紀家兄弟。雖然他們沒有半點怪罪之語,可她自己卻過不去。

“當初王爺替融哥兒和逸王引見,怕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了吧。還有大哥,能受楚將軍看重,想必也有王爺的從中作用。”

“紀昀的確是我引薦給楚老將軍的沒錯,但受不受看重,卻是他自己的本事。而融哥兒,生就一副玲瓏心腸,將來必是一代能臣。”

紀爾嵐默了默,才道:“嗯,如此,倒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從最開始,楊戭就為她周身的人事做了最好的安排,令她沒有後顧之憂。她想說一聲“多謝”,但最終還是把這句謝吞回了肚子里,只是對楊戭報以一笑。

楊戭回望着她,亦是安然一笑。“無論如何,此去靖國,勢在必行。你要尋自己的身世,我亦想知道我母妃失蹤六年之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蘇曳蘇谷兄妹同行,王爺想必很快就能查明事情原委。”蘇曳兩兄妹在事發之前,趕回京城將蘇勻的信和玲瓏骰子交到他們手中,否則想要一舉揭露端王,還需費許多周折。但燕鴻,卻似人間蒸發了一般,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號令清河崔氏的秘符。

楊戭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麼,說道:“以燕鴻的秉性,決不會安於平凡,定然蟄伏在某處伺機而動。否則,他又為什麼冒險拿走清河崔氏的秘符。”

紀爾嵐點點頭,眼望前方視野空曠,正要說話,耳邊突然傳來洪亮的哨聲。

尖利波動的哨音直衝耳膜,紀爾嵐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便聽楊戭在身後大喝一聲“小心”!紀爾嵐頭一偏,一支利箭蹭的從她鬢邊飛過,釘在了後面的樹榦上!

車裡的月息一把掀開車簾想要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卻冷不丁車子一陣猛烈晃動。原來是拉車的馬匹中了箭,那馬驚懼長嘶,前蹄高高揚起,還沒落下就往前狂奔沖了出去。月息一個不穩差點從馬車裡滾出去,幸好蘇谷一把抓住她,只是兩人還沒坐穩,馬車又是一陣急劇的顛簸。

“蘇谷!”蘇曳見狀二話不說已經追了出去。楊戭眉頭一蹙,對紀爾嵐說道:“你留在這裡,我去追他們。”

話還沒說完,前面突然蘇曳傳來驚懼的大喊聲,楊戭的話戛然而止,回頭正看見李潮生捂着胸口從馬車上滾了下來,血液噴濺。數個黑衣蒙面的人縱馬緊緊尾隨在馬車後面。月息拉起門帘,奮力扯住韁繩,仕途穩住奔馳的馬車,然而馬匹受傷,痛的只顧一路往前沖。

暮葉等人從馬車內探出頭來,見狀都嚇得臉色發白,紀爾嵐連忙道:“王爺先去追人,我來斷後!”情況緊急,楊戭也只能點頭答應,帶了一部分護衛縱馬前去追人。

紀爾嵐忙過去查看李潮生的傷勢,命人將他救起,抬進馬車治傷,一邊順着楊戭他們奔離的方向一路跟上去。但馬車到底拖累,又有傷者,很快就看不到楊戭的影子了。

雷澤等人護佑在馬車周圍嚴陣以待,但似乎所有的黑衣人都去追前面的馬車了,並沒有人再次來襲。他有些擔心對方是衝著楊戭來的,不禁有些着急。說道:“姑娘,來者會是什麼人?”

想來想去,都不該有人針對楊戭才是。

紀爾嵐心中也有些犯嘀咕,難不成是逸王登上皇位之後,也犯了歷代帝王一樣的毛病?她才想到這,便聽見右側的樹林深處,又是一聲哨音響起。

她面色一變,大喝一聲“小心!”,飛身替雷澤擋了致命一箭。然而,暮葉所在馬車的馬匹又中了箭,受驚嘶鳴起來。紀爾嵐怒道:“王八蛋!又來這招!”

說著,她利落的從腰間抽出軟件,手腕一抖,長而薄的劍身打了一個迴旋纏在馬脖子上,馬痛的一陣哆嗦,嘶鳴聲頓時變成了嗚咽,鮮血霎時激噴而出,馬身借勢往前沖的兩步轟然栽倒在地,馬車一時被扯向一旁傾翻過去,暮葉幾個在裡面摔的七葷八素。紀爾嵐朝她們喊道:“在裡面獃著別出來!”

說罷,她揮手讓雷澤等人將剩下的三輛馬車圍護在中間。自己則拿過月辰手中的弓弩,眯眼瞄着樹林裡面。

“蹭”的一聲,弩箭急射而出!只聽樹葉嘩啦一聲,卻沒有人中箭。

月辰想說這樣怎麼可能射中人,就聽又是“蹭”的一聲弩箭射出,樹林里立即傳來一聲悶哼。他不可置信的去看紀爾嵐,就見對方比划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又是一箭射出,樹林裡面藏着的人似乎被射中要害,像是從高處樹上滾落在地,發出一連串的撞擊聲和樹葉的嘩啦聲。

雷澤用眼神詢問是否要到林中去看看,紀爾嵐搖了搖頭,用口型說道:“必有埋伏,我們退!”

眾人聽令,都悄聲往後退去。

敵暗我明,她們太過被動!要將對方引出來,才能以絕後患。不然,誰能受得住對方時時在身後放冷箭?紀爾嵐仰臉感覺了一下風向,讓暮葉等幾個不會功夫的,都跟隨護衛上了馬。她比划了一個手勢,讓眾人分成兩隊,一左一右成包抄之勢候在密林周圍。然後拽下馬上掛着的酒囊,將裡面的酒倒在林子邊上,掏出火摺子毫不遲疑的點燃。

火勢藉著秋風燃的飛快,呼的一下着了一片!

紀爾嵐滿意的看看火勢,故意說道:“我們撤,去跟王爺回合。”

護衛們見她說完,仍騎在馬上一動沒動。手上舉着弩箭瞄着裡面,細細聽着動靜。不禁疑惑她要做什麼。突然,紀爾嵐目中精光一閃,三支弩箭接連離弦!緊接着樹林裡面就傳來的驚呼聲和倒地聲!似乎是領頭的人受了傷!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紀爾嵐那樣說,就是想讓裡面的人去詢問領頭人,只要他們有動作,就絕對逃不過紀爾嵐的耳朵!

終於,藏在暗處的人按捺不住,從沒有着火的地方飛速竄了出來,一頭扎進了左右兩撥護衛事先布好陣勢中!

紀爾嵐冷笑一聲:“殺!”

黑衣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斬殺了數個,章法也漸漸變得凌亂。

紀爾嵐揪住一個黑衣人,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那人看她一眼,拼着要與她同歸於盡的架勢提劍猛攻。紀爾嵐見狀只好放棄,一劍割斷了對方的喉嚨,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傳至鼻息之中,令人作嘔。

紀爾嵐冷哼一聲,再不拖延,道:“速戰速決,去追王爺!”

雷澤等人聞言,也不再想着抓活口,三下五除二將黑衣人斬殺了個乾淨!對方身手雖不錯,但人數卻不佔優勢,不然一開始也不會選擇埋伏和陷阱。

紀爾嵐見護衛已經將方才栽倒的馬車抬起,重新拴好馬匹。揚手示意眾人不要再耽擱。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那聲音……

紀爾嵐聞之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