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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之後,聶元生風塵僕僕、臂上帶傷,偕同殘存的護衛並寥寥幾名飛鶴衛在一隊營州軍的護送下趕了回來,未去鄴都,卻直奔溫泉行宮,侍者至寧德堂稟告,正與步氏互相冷嘲熱諷的蘇孜紜大喜,拉着姬深的袖子纏他立刻召見,姬深亦有此意,命侍者飛奔去傳。

聶元生滿身風塵的進了寧德堂,見到姬深,語未啟,先落下淚來,撩起衣袍率先跪下,開口就是請罪:“臣無能!陛下將御前近衛派出隨臣撫民,臣卻不能護蔣校尉周全,使之死於謀逆罪民之手,臣對不住陛下!”

說著竟是號啕大哭,狀極悲切。

姬深甚是憐憫,親自下殿扶了他起來,責備道:“蔣儼本是朕派去保護你的,他為保護你而死,正是死得其所,你又何必如此難過?這都是郝家展家大逆不道!聽聞你已經將兩家上下三族全部梟首?若不然,朕也要賜他們合族一死!”

聶元生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姬深勸了幾句,他就勢收了淚,站起身來,姬深便賜了座,這才回到殿上,君臣重新落座,姬深就勉勵了他幾句,便要打發他走——這也是聶元生意料中的事情,北梁踞三十六郡,區區五郡遭個災,如今事情都解決了,這位主兒才沒那個興緻細問,這也是這次去撫民的是聶元生,換個臣子,估計他連見都懶得見。

不想蘇孜紜卻急了,抓着姬深的袖子撒嬌道:“表兄,聶舍人如今連鄴都都沒回,就過來向表兄稟告撫民經過,表兄怎麼可以不問他一問?這樣豈不是辜負了聶舍人一路兼程趕回的辛苦?”

步氏自然要拆台,就冷冷的道:“蘇家女郎倒是迫不及待要替武英郡公請功勞了,只是也不看看聶舍人這滿身風塵、還帶着傷的樣子?陛下體恤臣子,所以才要叫聶舍人去安置下,容後再議,蘇家女郎卻要聶舍人帶傷在這裡替你表敘武英郡公的功勞嗎?真是好狠的心腸!”

姬深皺眉道:“好了,子愷你且去沐浴更衣,略作休憩,這次撫民的經過,晚膳時過來與朕同用,再作稟告!”

聶元生一路星夜飛馳,就是盼着早日趕到,如今見姬深這裡一切如常,心知牧碧微那裡的消息應當還沒走漏,此刻他人已經到了,自然也就不像路上那麼擔心,便也不急於一時,謝了恩,由內侍領着去收拾了。

聶元生的到來,雖然對旁的后妃們來說不算什麼大事,但旖櫻台卻不可能不留意,葛諾目送他被帶出寧德堂,就三步並作了兩步回到旖櫻台,小聲稟告了牧碧微。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問道:“聶舍人陛見時,蘇家女郎可是在的?”

“回娘娘的話,正是。”葛諾又道,“奴婢聽寧德堂那邊的小內侍說,陛下與聶舍人沒說幾句話就想叫聶舍人先去安置,但蘇家女郎卻很不情願呢!”

前些日子,鄴都群臣爭議不下對聶元生此行的處置,報到御前,如今行宮裡都知道了發生在燕郡之事,牧碧微着實心裡緊了根弦,如今聽聶元生歸來就被姬深打發去安置,頓時心下一顫,忙問:“陛下為何要聶舍人不幾句話就下去安置?可是他……可是聶舍人有什麼不好?”

葛諾道:“奴婢未能進入裡頭,但看着聶舍人一身風塵,面色疲憊,臂上還帶了傷,不過步履尚穩,想來是受了點傷又累着了,陛下一向體恤舍人的緣故。”

聽說只傷着了手臂,牧碧微的心才放下了一點,就道:“本宮知道了,那邊再有什麼消息,再速來報!”

“是!”

葛諾才退下,外頭挽裳就進來了,稟告道:“娘娘,葉容華在外求見。”

——也不只是葉容華,自從牧碧微稱病後,隨駕的妃嬪哪怕是做做樣子,總也要過來探望一下,甚至包括步氏都親自來過,只是牧碧微推說怕過了病氣給她們,因此一直不肯露面。

這其中真心擔憂的人自是不多的,葉寒夕就算一個了,她這兩天差不多每天都要過來一次,雖然從來都見不到牧碧微,但也要陪一陪西平公主,西平公主倒是越發喜歡這個與自己彷彿有些同病相憐的葉母妃了。

牧碧微此刻聽說她又來了,就嘆了口氣:“她啊,真是!你照樣回了她吧。”

挽裳應了一聲,就出去回絕葉寒夕了,過了不久,牧碧微忽然聽得窗欞一響,她心下一驚,暗道聶元生如今不是該還在沐浴更衣么?怎的現在還是白天就過來了?

不想翻過身去,卻見葉寒夕鬢松環褪、裙角還破了一處,正有些狼狽的捂着頭爬進窗來,牧碧微不由呆住,愣了一愣才哭笑不得道:“你做什麼?”

她因為這兩日心中不定,身邊原本最可信的就是阿善,這會阿善正在廚房裡親自看着葯,身邊就沒留人,免得看出她情緒里的異樣來,葉寒夕尷尬的爬在窗上,看着牧碧微半晌才道:“牧姐姐……你看着不像是病了的樣子啊?”

“……”牧碧微很是無語的看着她,道,“你先下來吧。”

等葉寒夕跳進來,到旁邊自己搬了個綉凳過來坐了,牧碧微方問道:“你……你弄成這個樣子做什麼?”

卻見葉寒夕哭喪着臉,委屈無限的指着窗外道:“那兒一叢鬱鬱蔥蔥的杜鵑花里,也不知道是哪個促狹的在裡頭種進了兩株矮薔薇,我在外頭哪裡看得出來,琢磨着從花叢里鑽到窗下爬進來,免得被外頭的人看見呢,不想鑽着鑽着就覺得頭上一疼,被刺扎到不說,幾件釵環都給勾住了……喏,衣服也破了。”

牧碧微不由哭笑不得:“你……唉,你也這麼大的人了,鑽花叢也不是不可以,可那杜鵑花才多高啊?你堂堂一個容華,鑽杜鵑花叢……你這是……傳了出去,能聽么?”

“還不是姐姐不肯見我,我心裡又擔心,也只能這樣來看看才定心了!”葉寒夕委屈道,“不然又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我瞞着你自然是有緣故的。”整個旖櫻台都飄着一股子藥味,生怕到附近的人不知道牧碧微病重,但牧碧微這屋子裡反而點着淡淡的熏香,那些葯熬時也刻意選了風口,並沒有飄到這裡來,這些也還罷了,牧碧微看着就不像是病到了無法見人起榻的樣子,如今也不能繼續騙她下去,就嘆了口氣道,“你可真是冒失,就這麼闖了進來!”

葉寒夕並不知道她和聶元生的事情,自然也聽不出她這“冒失”二字背後的複雜,聽說她果真沒病,當下就鬆了口氣,埋怨道:“姐姐可是覺得我太笨了,所以有什麼事情都不與我說?”

牧碧微沉吟道:“也不能說你笨……不過是怕你性情太過天真,告訴了你,反而露了痕迹!”

“……這不就是笨么!”葉寒夕無語的道。

“如今你來也來了,看也看到了,就先走吧。”牧碧微不欲和她多說,就趕人道。

葉寒夕委屈的道:“姐姐到底怎麼了?你不知道,自打你稱病不出之後,如今名義上是何宣徽、顏凝暉還有步順華管着事情,但步順華成日里只管陪着陛下,顏凝暉呢什麼事情都隨何宣徽做主,所以現在根本就是何宣徽管着事——她如今不是還養着新泰公主嗎?

“那新泰公主好生的可恨,昨日里我見西平公主怏怏不樂,就帶她到下頭池邊去看錦鯉,好容易哄着她高興了會,偏趕着何宣徽帶了新泰公主經過,就停了下來,我也只能帶西平公主上去見禮,何宣徽問了問姐姐的病情,我哪裡知道呢?就隨便應付了幾句,那新泰公主就忽然對西平公主道‘聽說你母妃也病了?也不能管事了?咱們兩個真是同病相憐’,呸!那右昭儀到底怎麼被禁了足,避暑也不叫她隨駕,宮裡誰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居然也好意思拿來和姐姐比!”

牧碧微失笑道:“她一個四歲小兒,也值得你計較什麼?只看着那日她在寧德堂上呵斥那楊御女的話,就曉得何氏壓根就沒想認真的撫養教導她,若是孫氏還有復寵的一天把她接了回去也還罷了,若不然,就那麼個性情,沒個能幹的母妃護着,你以為這宮裡有幾個人是好.性.子?”

又道,“小孩子不會說話,我聽着她這幾句話也未必有什麼惡意。”

“西平公主更生氣呢,說姐姐你過幾日就會好的,哪裡像右昭儀一樣連避暑都來不了?”葉寒夕嘟起嘴,“結果新泰公主當下眼睛就紅了,就要從步輦上撲下來——何宣徽手忙腳亂的才按住了她,匆匆回宜晴閣去了。”

牧碧微就笑:“左右你就在旁邊,她也吃不了虧。”

“可也沒佔到便宜啊!”葉寒夕悻悻的道,“眾目睽睽之下……唉!”

看她一副遺憾的樣子,牧碧微不禁笑出聲來:“莫非你還想追着新泰公主打不成?為了這麼一句話?你好歹也是她的母妃啊!”

葉寒夕撇嘴:“她又不是我生的,又不可愛,我做什麼要憐惜她?”

“你這話說的,自己也跟沒長大一樣。”牧碧微笑着笑着就若有所思了,“何氏這幾日,都一直從旖櫻台附近路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