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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碧微也不兜圈子,呷了口茶水,看着不遠處的殿磚道:“本宮想知道本宮進宮前,宮裡有人多嘴多舌,那一個人都做了些什麼?”

徐姍姍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宣徽娘娘,這宮裡,人多,自然話也多,娘娘說的多嘴多舌,也在所難免,即使不說宮裡,坊間只要有人的地方,哪裡又沒有人傳話呢?都是計較不來的,娘娘以為如何?”

“所謂計較不來,一種是心胸廣闊不肯計較,另一種卻是能力身份不足不敢計較。”牧碧微慢條斯理道,“本宮如今,這兩種一種都不是!”

“若是妾身不願意為娘娘解答這第二件事,娘娘是不是連第一件事也不要妾身來辦了?”徐姍姍沉默了下,反問道。

宮中女官,惟獨女史和女書無需以奴婢自居,這是因為這兩者一個是教導宮人甚至公主后妃禮儀,一個教以詩詞,對一些后妃並公主們都有一師之誼,然而先帝時宮妃都出身名門,壓根不用女史另外教導,公主們也不多,遠沒到能夠開館的地步。

因此在這十幾年來,女史和女書便有些被遺忘了,不過是守着蘭蕙館捱日子罷了。

何況徐姍姍當年入宮固然是有徐世婦的懇求,本身少年成年,乃是鄴都知名才女,惜乎婚姻不幸,又趕上了家族遭遇奪儲站錯了隊的危機,因此只得在侄女的斡旋下入宮為女官,這中間沉寂着總也有十幾年了,她如今四十八歲算得上年長,當年也是有過神采飛揚的時候,一輩子就這麼淹沒在宮中,終究難以甘心!

而且,牧碧微如今勢大,宮中公主本來就不多,新泰公主那兒已經有了楊女史,若牧碧微叫了她來又不用她,將來即使宮裡再出公主,想來也會認為她不好……自己這一生,怕也只能守着蘭蕙館終老了……

徐姍姍心中心念電轉,無數想法掠過,最後到底還是一狠心,恭敬而堅持道:“即使如此,請娘娘饒恕,妾身還是無法回答娘娘!”

她的回答,卻讓牧碧微和阿善,並一干澄練侍者,都在短暫的啞然後笑了起來。

牧碧微環顧左右,問眾侍:“本宮的心腸,幾時軟到了這個地步?”

“徐女史怕是昨兒沒睡好,這會,還沒全醒呢!”素歌最是快言快語,掩着嘴道,“怪道奴婢方才聽徐女史說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莫不是在蘭蕙館這些年待的,人都傻了罷?”

“依奴婢看,徐女史就是如今改變主意要留下來教導殿下了,娘娘也得細思,可別把咱們聰明伶俐的殿下教笨了。”素綉笑着道,“娘娘昨兒才去過雲台宮,怎麼徐女史到這會開始不開眼呢?”

阿善咳嗽了一聲,令眾侍都住了口,方望向了徐姍姍道:“徐女史世家出身,做事刻板,大約忘記了,如今可不是世家之間的交往,這裡是宮闈,而徐女史你,只不過一介女官,這會和你說話的,卻是堂堂下嬪之首,宣徽娘娘!女史端的架子對咱們卻是無用的。”

牧碧微已經懶得羅嗦,直接開出條件:“你交代清楚,乖乖為本宮做事,本宮就留你任西平公主的教導女史,將來叫公主奉養你終老,也不是什麼難事,你若繼續執迷不悟,還要端你那些臭架子,那麼本宮也只能叫你去陪那不長眼的唐氏去了!”

要麼生,要麼死!

徐姍姍一呆,打從牧碧微進宮且得寵起,她就知道必然有對方向自己興師問罪的一天,可她從來沒想過,眼前這看着柔弱、傳聞里也是一副嬌怯模樣的牧宣徽,竟會在頭次見面時就與自己撕破了臉皮!

她終究出身徐家主支,身為嫡女,世家之間最要顏面,就是翻了臉,當面也鮮少這樣直截了當——驚訝之餘,徐姍姍倒是恍惚想起了自己當年離開曲家的光景,不覺笑了:“宣徽娘娘真是快言快語……妾身也沒什麼好說的,娘娘請賜物罷,卻不知道要妾身怎麼去陪唐氏?”

見她竟不惜為了維護徐氏一死,阿善沉下臉來:“不識抬舉!”

“妾身雖然十餘年來拘於蘭蕙館,所知不多,卻也知道宣徽娘娘之意,只是那一個人……總是娘娘長輩,娘娘可以對妾身光明正大的呵斥處置,因為妾身是女官,且不過與娘娘的長輩是同族罷了,但那一位……”徐姍姍淡笑,“答應與不答應,妾身都是不能繼續活下去的,又何必還要拖累他人?”

牧碧微已經沒了與她說話的興緻,抬了抬下巴,自有人起身,伸手請徐姍姍出去。

徐姍姍卻也不慌張,淡淡看了眼牧碧微,嗤笑道:“娘娘,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倒是會詭辯。”牧碧微淡然道,“當初本宮才聽得你如何入宮的消息,還以為你是個剛烈的女子,不想回頭就會幫着毒婦謀害起了無母之女,那個時候你一言可定一人終生,怎沒想到積德行善?如今自己被報應了,卻來勸說旁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唉,本宮不該見你的,當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徐姍姍站在殿門不遠處,回過頭來,一字字道:“娘娘怨懟旁人害你,怎不想想你當初是不是也迫得旁人無路可走,只好將你送進這宮闈里來?”

“本宮沒出閣時縱然再怎麼胡鬧,卻還不及徐女史你當年置家族前程都不顧!”牧碧微輕描淡寫的道,“不然,你以為本宮一定要從你這兒問句準話不成?!”

這句話叫徐姍姍的臉色頓時白了一白——她捏緊了拳冷笑道:“娘娘自打入宮以來,陛下寵愛,六宮所妒,雖然自己至今無所出,卻早早撫養了陛下的皇長女!又怎麼能知道所嫁非人的苦楚?妾身當年若早知道會嫁得那樣一個人,還不如設法進了宮闈,守着殘燈冷燭了此一生,也比陪伴那等齷齪之人度日來得好過!”

“叫你所嫁非人的乃是令尊!使你出閣後日子不好過的是曲家,阻你和離後歸還家門的亦是令尊!”牧碧微反問,“本宮與你素未謀面不說,論起來還算是你之晚輩,你覺得你所託非人,寧願入宮,焉知本宮福分與你一般薄命?莫非本宮還要為自己入宮後居青衣位的那小半年自稱奴婢的生涯感激你不成?!”

徐姍姍無言以對。

她沉默了片刻,嘆道:“妾身所言得饒人處且饒人,並非是妾身,而是……娘娘,一日為母……”

“本宮的阿娘早已去世。”牧碧微冷冰冰的反問,“你說的母親又是誰?”

“那麼,妾身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徐姍姍思忖片刻,爽快道,“這件事情,的確是妾身對不住娘娘,妾身死得不冤。”

她轉過身來,繼續跟着宮人向外走去,走了幾步,已至門檻,徐姍姍卻又轉過頭來,認真問道:“娘娘……兩年前,娘娘就晉了宣徽,這兩年來,娘娘一直寵愛不衰,妾身本以為兩年前娘娘就要來尋妾身的,不想娘娘一直沒來,妾身還以為,娘娘要麼不知此事,要麼就是不在乎……為什麼今兒忽然就想了起來?”

牧碧微眯眼淡淡一笑:“因為,唐氏死了!”

徐姍姍恍然大悟,嘆道:“唐氏因為妄議西平公主身世,陛下一怒之下降旨奪其位,命她入住思過宮中悔改……而妾身,是因為輕慢西平公主,所以才被娘娘怒而問罪嗎?”

“從此以後,這宮裡,誰敢再拿西平公主的身世說三道四,做妃子的,想一想唐氏,做宮人的,想一想你。”牧碧微慢條斯理的道,“從前本宮不追究,一來西平公主身子弱,本宮操心她身子骨還來不及!二來西平年幼,還未記事,本宮只望你們自行悔改,也免得本宮出手,面上不好看,誰想本宮給你們機會,你們竟是變本加厲,個個不把公主,也不把本宮放在眼裡!”

她漫不經心的撣去掌心的核桃碎屑,道,“既然如此,本宮就用行動來告訴你們,即使宮裡人多口雜,可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什麼人能議論什麼人不能議論……記不住的人,就永遠不必記了!”

徐姍姍吐了口氣,緩緩點頭:“娘娘方才說的不錯,即使娘娘沒有入宮,嫁得尋常人家的郎君,也未必會如妾身一般命苦……苦忍兩年,只為了叫妾身的處置一點不壞娘娘的名譽,並以此震懾那些私下裡議論西平公主身世的宮人,亦報了昔日之仇,如此一箭三雕,娘娘好生厲害!妾身……自愧不如!”

“你錯了。”牧碧微冷眼看她,淡淡道,“本宮忍了兩年,最緊要的不是旁的,而是此刻動手,可以叫宮外由你想到徐家……而且前朝也沒法對着本宮的父兄說本宮不是!本宮的作為,不能說事事從家族出發,卻是盡量不帶給家族麻煩,且儘力為家族考慮的,你說你當年所嫁非人,不如進宮,卻不想當年的形勢之下,你不顧一切與曲家和離,最後激怒老父走投無路,由侄女引薦入宮……你想徐家嘗竭力支持過濟渠王,濟渠王妃更是徐家之女!原本先帝有個徐世婦,已經是被冷落了,你這曾經名滿鄴都的才女被老父逼迫進宮,誰知道是真是假?”

徐姍姍聽得呆住了:“你是說……家父在我進宮後不久身死,難道是……”

“先帝甚厭濟渠王,登基之後,濟渠王閤府的下場,大家都看到了。”牧碧微冷笑,“所謂打斷骨頭連着筋!聞說你沒出閣時,極得父兄鍾愛,怎麼為了一件婚事就被老父趕出門外?偏偏這個時候徐世婦還要拖着病體求先帝容你進宮為女官!若是不答應,顯得先帝不體恤徐世婦身在病中!何況你也不過一介女子罷了,縱然有才女之名,但先帝既然已經起了疑心,也不怕你進宮之後能弄出什麼花樣……本宮若是沒猜錯,你進宮之後,即沒機會見過先帝並諸貴人吧?”

她淡淡道,“先帝為了大局才忍下徐家,卻還要如此不知道進退!換成誰也容不得你那自作聰明的老父再活下去!”

“噗!”話音才落,卻見徐姍姍臉色發白,一口鮮血,當即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