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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室中水霧也已散盡,惟獨花露的芬芳裊裊,依舊纏綿於室,使氣氛依舊甜膩而旖旎,紗燈置於屏風前,隔着薄如蟬翼的綉屏照到屏風後的榻上,那光便朦朦朧朧,牧碧微懶洋洋的靠住了聶元生的胸膛,拿指尖在上面輕輕一點一點的道:“三更了還不急……你用什麼法子哄得了那一位脫身的?”

“今兒高七輪值。”聶元生言簡意賅一句,牧碧微已經曉得了他的意思,不禁用力戳了一下,笑着道:“怪道你看見了計兼然為老妻守喪的奏章且憂且喜。”

聶元生把玩着她的一縷烏髮,慢條斯理的道:“也是先有御史忽然進宮求見,陛下嚇了一大跳,你也曉得他白日里同時召了戴世婦並龔中使伺候,究竟心虛,所以急急打發我出宮不說,生怕我被旁人看到,勒令宣室殿的侍者不拘看到我去什麼地方都要避開且閉嘴……”

“喲,是哪個御史這樣及時雨呢?”牧碧微斜睨他一眼,嗔問道。

“是崔畎。”聶元生懶懶道,“同昌公主的表舅。”

牧碧微這兩年沒見過同昌公主幾次,這會便多問了一句:“公主雖然尊貴,但彷彿太后不甚喜歡薄太妃,跟着對公主也不冷不熱,這兩年如非大典,都不見同昌公主的影子,一直躲在了鴻壽宮呢——這一個崔畎會幫你,可是與同昌公主有關係?”

“同昌公主今年也有十三歲了。”聶元生笑着俯首吻了她一下,才繼續道,“尋常人家這個年紀的女郎也到了物色夫婿的時候,何況皇家公主乃是金枝玉葉,下降儀式繁瑣隆重,更要提前相看,但你瞧甘泉宮只作不知……高太后究竟才是嫡母,薄太妃再擔心同昌公主,總也不可能越過了她去給同昌公主挑選駙馬罷?”

“崔畎是薄太妃的表兄,倒也難怪會進這麼次宮。”牧碧微想了想,道,“可你忽然叫他進宮來嚇唬那一位,就不怕他誤打誤撞的……他看出什麼端倪來?”

這麼說著,她有些擔心起來,代君御覽,可不是什麼小事……

就聽聶元生低笑了一聲,道:“哪裡會給他這樣的機會?只不過是把計兼然為妻守喪的消息告訴了他……唔,你不曉得,是這麼回事——高太后不是一直不提同昌公主的婚事嗎?這也是有原因的,畢竟高陽王的婚事太后壽辰上才提起來,高陽王是兄長,同昌公主當然要排後,問題是高陽王到開春才會明着議婚,以高太后對薄太妃的厭惡,必定不會同意同時為同昌公主操辦,而溫太妃素得高太后喜歡,高陽王又是王爵,他的婚事操辦下來,沒個一年半載怎麼可能?這還是人選易定的情況下,等高陽王娶完王妃,高太后若再借口累着了休憩個半年一年的,薄太妃又敢說什麼?”

牧碧微拿指甲輕輕拂着他胳膊,才擦過鳳仙花汁因而嫣紅似血的指甲與聶元生白皙的皮膚相映,煞是醒目,她笑着道:“這又和計兼然什麼關係?”

“薄太妃擔心這一點,也知道薄家不夠分量,就設法託了崔家,雖然崔列榮入宮後還沒得寵就失了寵,但崔家究竟是望族。”聶元生解釋道,“打算趁着太后不注意的時候先把人選看好,屆時若高太后存心耽誤同昌公主,也好有個底兒。”

“什麼有個底兒。”牧碧微偏了偏頭,含嗔帶笑的仰頭望住了他道,“該不會叫堂堂公主鬧出和哪個小郎君私會的消息來罷?”

聶元生微哂:“崔家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不過是想看好了人,等個合適的時候到聖駕這裡求過了,再婉轉得太后准許。”

“難怪崔畎會幫你……咦,這可不對呀,你不是說他是為了計兼然的具本才匆匆進宮的?”牧碧微又道。

“據說,崔家原本物色的人選里,最看好的卻是計家的計笮。”聶元生漫不經心的說道,“計笮就是計兼然的嫡四子,才貌俱全不說,雖然不是長子,卻是計兼然膝下眾子中最出色的一個,他比同昌公主就長一歲,你知道計兼然因早年對陛下的勸諫,知道陛下對自己非常憎厭,惟恐在任越發惹陛下不喜,又怕退任後陛下想起來算帳,所以對膝下還沒成親的子女的婚事格外上心,這計笮至今沒有婚配,如今母親去世,自然更不能提了。”

牧碧微眨了眨眼睛,俯在他身上問:“崔家替同昌公主打探么也只是躲在私下裡的事情,他聽到這消息失望歸失望,這麼急急的進宮……想做什麼?”

聶元生一笑,忽然俯耳道:“你想知道么?”

“快說!”牧碧微見他故作玄虛,哪裡肯依,抬手便推了他一把,嗔道。

“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聶元生一本正經道。

牧碧微眼波流轉,斜睨他道:“我偏不親!你能奈何我?”

聶元生嘆了口氣,喃喃道:“你若要拒絕,好歹也拒絕得委婉些,這般不留情面,豈不叫我傷心?”

“你傷什麼心?”牧碧微見他眼神哀怨,不由笑出了聲,抬頭在他頰上吻了吻,笑道,“好啦,你說罷。”

聶元生這才滿意,繼續道:“他進宮當然不能說同昌公主,卻可以說計家的事,與陛下商議是否奪情……當然他的目的還是想探聽陛下的口風,看看陛下對計家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不然,計笮再好,樓萬古的例子放在了那裡,薄太妃和崔家是不指望同昌公主能夠嫁到一個何等顯赫的郎君了,畢竟誰能顯赫得過皇家去?但也不想遭遇樓萬古那樣的無妄之災就是了。”

牧碧微道:“我就奇怪了——按理說薄太妃早年惡了太后,連帶着同昌公主也不得重視,堂堂御妹如今在這宮裡還不及西平和新泰引人注意,若是換了我是薄太妃,為著同昌公主將來不至於被為難,也該將公主盡量往曲家、高家嫁呀,崔家怎麼就看上了計家?”

聶元生不覺笑了:“你道崔家沒打過這樣的主意?可是太后的態度放在了那裡,尚主雖然榮耀,可這榮耀也是從皇家來的,公主又怎麼和太后比?再說這位公主還不是陛下同母,同母的宣寧長公主,都曾連累駙馬樓萬古及整個樓家被冷落打壓,同昌公主身為先帝幼女,至今還沒得到長公主的封銜,只能和如今才三歲的西平、新泰同級呢!”

“如此說來太后卻是當真厭薄太妃厭得很哪。”牧碧微一直覺得高太后重視顏面,連孫氏、何氏這樣的她都忍了,薄太妃當年再怎麼得先帝喜歡,如今也已經時過景遷,人都搬到了最偏僻的鴻壽宮裡,守着同昌公主謹慎小心的過日子,這麼幾年下來,想來高太后就算再不喜歡她們母女,場面上的事情總不會虧待了她們。

不想高太后嘴上不說,卻顯然沒有就這麼放過薄太妃的意思,不由驚奇道,“薄太妃當年究竟做了什麼,竟叫太后厭她如此?”

聶元生微哂道:“你不要以為太后雖然對孫氏不喜歡,又惱何氏背叛過她,就恨她們兩個勝過了薄太妃!孫氏、何氏畢竟是陛下的妃子,算起來連太后的正經兒婦都不算呢,那薄太妃當年嘗叫太后與先帝彼此扶持的幾十年情份生出裂隙,先帝臨終除了叮囑陛下外,就是惦記着要太后好好的待她……你說太后到底更恨哪一個?”

牧碧微頓時對高太后肅然起敬:“即使如此,薄太妃與同昌公主竟然還好端端的活在了這宮裡頭,衣食不缺,卻是我從前小覷了太后,到底太后胸懷寬廣。”

幾十年彼此扶持的情份,中間還有濟渠王奪儲時的如履薄冰,以正妻之尊,卻被個後來者那麼輕描淡寫的劃開,牧碧微捫心自問,換做了自己,先帝在世的時候沒辦法,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不忍,先帝一駕崩,她若不迫着薄太妃去陪葬、叫同昌公主幽禁宮廷一輩子,她哪裡出得了那口氣?

聶元生知她性情,淡然一笑道:“所以崔家思來想去還是想找蔣家、計家的郎君,畢竟蔣遙和計兼然受先帝之託輔政多年,即使他們卸任或離世後,兩家聲勢肯定會衰落,但有輔政多年的名頭在,就是高太后想遷怒也要顧忌一下名聲。”

牧碧微把話接了過去,悠然道:“卻不想,高太后或者有所顧忌,那一位可就未必了,他厭蔣、計二人甚,早兩年我才進宮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聽他發誓要料理了這‘兩個聒噪的老貨’,崔家這一回可是選錯了人!”

“世家么,揣測上意總也脫不了自己的習慣。”聶元生輕描淡寫的說道,“他們做事講究顏面,卻總是忘記今上可不比高祖、先帝那麼在乎青史上的評價,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計家如今還不知道崔家和薄太妃這邊的打算,若是知道,怕是更不敢答應,不然將來陛下記恨起來,太后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更別說幫着說情,這不是要計家的命?”

牧碧微卻冷笑了一聲:“我看啊尚不尚同昌公主,指望太后那都是沒影的事情!”

聶元生知道她是想起了當年牧齊和牧碧川因與何氏結仇,被何氏在姬深跟前進讒言,從雪藍關拘回鄴都治罪,牧齊還是做過先帝伴讀、先帝臨終也惦記着提起、論起來也算是高太后跟前比較熟悉的外臣呢,高太后又說了什麼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