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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娘在東昌府的時候聽說了你家的事情,對你心生同情。”宋禮沒理會郗浮薇的驚訝,自顧自的說道,“只是當時本官行程排的緊密,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行動,所以不許她獨自去找你。她就託付了世交家的兄長沈竊藍……之後是怎麼回事,還用本官教你么?”

郗浮薇沉默。

之後?

之後當然是沈竊藍接到消息後,設法幫助了他們姑侄離開東昌府,還安排了一個濟南府沈氏之女的身份,進入鄒府做女先生。

而宅心仁厚的宋家小姐得知此事,猶不放心,在同閨中好友徐景鴛返回應天府的途中,不忘在濟寧停留盤桓,說是去鄒府赴宴,其實是為了看看郗浮薇最近過的好不好。

如此,對於兩位千金小姐在濟寧停留的質疑,自然站不住腳。

不但站不住腳,還會成為宋稼娘跟徐景鴛心地善良的佐證。

然而對於郗浮薇來說……

她抬眸,看向宋禮:“大人,那聞家呢?”

宋禮淡淡道:“聞羨雲不日會進入本官麾下為幕僚。”

“如果民女乃是郗家女的事情曝露出去,那麼父兄屍骨未寒就攜唯一的侄子離家而去,甚至父兄後事都是鄉鄰幫忙料理的。”郗浮薇的心沉了下去,說道,“世人會如何看待民女?又如何看待民女唯一的侄子?”

宋禮皺起眉,道:“你待如何?”

“還家父家兄一個公道。”郗浮薇看着他,眼底有着絕不退縮的強硬,“民女要真相。”

“可以。”出乎她意料的是,宋禮沒有拒絕,他冷靜又爽快的說,“令兄的死是個意外,畢竟你自己心裡也清楚,是因為他,聞家才會主動跟郗家結親。至於令尊,則是聞家旁支所為。”

郗浮薇心底的熱切才升起來,又直直的墜了下去,她深呼吸了兩次,穩住心神,慘笑了一下:“大人,您心疼您女兒的名節,所以要用揭發我不管父兄後事來做您女兒的墊腳石!卻連家父家兄的血債,都要李代桃僵,用所謂的聞家旁支來搪塞……您是以為我不知道,聞家內部不和,嫡支跟旁支之間勢同水火?!”

“縱然我身份卑微,不配跟您的女兒相提並論,可是俗話說的好,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做本官的義女,難道不是好處?”宋禮眯起眼,聲音微冷,“就算義女不可能跟親生女兒一樣待遇,也比你原本的出身強太多了!”

他不屑的笑了一下,“譬如說,你本來的出身,頂多給沈竊藍這樣的做個妾。做了本官的義女之後,勉強也算能同應天府的貴胄子弟們門當戶對。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這樣的好處擺在面前,你卻還想講其他的條件?是當本官非要你答應才能解決這件事情?”

又說,“人死不能復生,縱然剷除整個聞家,你父兄死了終究是死了。而且你家之事,聞家旁支的確有着干係,將他們列為罪魁禍首,並不冤枉。本官知道你對聞羨雲恨之入骨,絕對不會答應再跟他成親!但是兩家有着婚約在先,一旦你真正的身份曝露出去,不管是聞家悔婚還是你悔婚,對你來說都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可既然是聞家旁支謀害了你父兄,那麼就符合‘義絕’的規矩,到時候不必你要求,官府也會判義絕。如此,各自婚嫁,也沒什麼妨礙。”

“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怎麼樣選擇,才是最好的!”

“就算令父令兄泉下有知,必然也希望你承歡本官膝下,而不是做無謂之舉!”

“民女只怕今日歡歡喜喜榮光無限的做了大人的義女,不幾日就會因為福薄祚淺,承受不起大人的抬舉,命歸黃泉!”郗浮薇冷冷說道,“為了避免大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索性還是不要的好!”

宋禮眼中積蓄起怒氣,若非面前只是一個他根本沒放進眼裡過的鄉紳之女,是已經要發作了:“不識抬舉!”

“民女告退!”郗浮薇起身福了福,乾脆的轉身就走。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再次傳來聲音:“站住!”

郗浮薇扶着門栓,沉默了會兒才側頭:“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聞家暫時不能動。”這短短片刻,宋禮已經恢復了平靜,他在對待外人,尤其是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時,態度是不怎麼好,不過卻並非不懂得收斂。

要這樣的話,他也未必混得到現在的位子。

此刻面無表情的說道,“而且到底是本官才進東昌府就主動投靠的人家,如果沒有相當的證據,本官也不可能將他們交給有司處置。”

“……”郗浮薇知道,這是宋禮在讓步。

暗示她,等聞家沒有利用價值了,只要郗浮薇能夠拿出證據來,就任憑她揭發真相。

這也是警告。

以宋禮的身份,親自見她,已經是一種抬舉。

主動提出認義女,更是給足了面子。

她剛才已經不識抬舉了一次,要是繼續不識抬舉的話……哪怕宋禮看着是極高傲的人,少不得也要放下身段親自對付她了。

固然沈竊藍就在門外,固然兩人這段時間關係越發的不錯了,到底沒到水乳.交融性命可托的地步。

自己根本抵擋不了堂堂尚書的報復。

郗浮薇心中千迴百轉,好一會兒才說,“百戶大人日前說過些日子帶民女回去應天府,給太子妃瞧瞧。”

上首的宋禮聽着這話,八風不動,只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太子妃所出的皇孫跟郡主,尚有年幼者,百戶大人認為民女興許入的了太子妃的眼。”郗浮薇說道,“卻不知道民女拜了您為義父之後……是否還能進東宮做事?”

宋禮沉思了會兒,緩緩道:“教養皇孫跟郡主,那都是有品級的女官,跟尋常宮人不一樣。以太子妃的賢德,對女官必然是十分尊重客氣,而非呼來喝去。既是如此,也不算很辱沒了我宋家門楣。”

郗浮薇於是上前行禮:“女兒拜見義父。”

“叫義父生疏了點。”宋禮虛扶了一把,淡然道,“稼娘既然很喜歡你,當然也希望本官同你親近的,以後人家就作家常稱呼罷!”

郗浮薇從善如流:“女兒遵爹爹之命。”

“本官也不讓你白叫一聲‘爹爹’。”宋禮說著,揚聲喚了老僕進來,“這套頭面是你義母親自挑的,乃是她當年的陪嫁之一。至於這房契地契,就在濟寧城內,距離沈竊藍居處亦不遠,算是本官給你的見面禮。”

他將東西交給郗浮薇,平靜道,“畢竟我宋家的女孩兒,不管是不是親生的,怎麼可以在別人那裡寄人籬下?”

郗浮薇垂頭道:“都聽爹爹的。”

“嗯,你且暫時在此,生活上但凡有什麼需要,只管跟本地官府去說。”宋禮道,“本官已經派人跟他們打過招呼,自然會照顧你。只等公事完成後,再帶你回去應天府,拜見你義母還有兄嫂。到時候跟稼娘也能重逢……想必你們都會很高興的。”

旁邊老僕提醒:“老爺,夫人交代,說郗小姐這會兒身邊沒人伺候不方便,專門讓咱們帶的幾個丫鬟?”

“差點給忘記了。”宋禮點頭,對郗浮薇說,“你義母專門給你準備的四個丫鬟,這會兒已經在宅子里了。你只管使喚着,如果不順手,處置了也成。”

又說,“至於其他空缺的人手,你讓沈竊藍幫你買幾個出身清白老實忠厚的……本官事務繁忙,卻無暇替你操辦了。”

“爹爹已經十分費心,女兒甚是惶恐。”郗浮薇淡淡道,“些許小事,不敢勞煩爹爹,還請爹爹保重身子,莫要太過操勞。”

新鮮出爐的父女倆客客氣氣的寒暄了一陣,郗浮薇再告退,這次宋禮就沒再留人了。

等出去後卻沒見到沈竊藍,還以為有事或者不耐煩等先走了,正思索着這地方這樣偏僻,也不知道有沒有地方叫馬車。

畢竟此刻手裡很是拿了點東西,走路就不那麼方便了。

誰知道甲板上一個水手見着她,就朝旁邊的一艘船上喊了一聲:“那姑娘出來了,大人?”

隔壁船正對着碼頭的艙房,立刻被挑起一角錦繡帳子。

然而帳子下露出的臉卻不是沈竊藍,而是一個雲鬢花顏的美人。

驚鴻一瞥,不等人看清楚就又放了下去,片刻之後,才有個裹的嚴嚴實實的女子,送了沈竊藍出來。

長及地的紫貂裘油光水滑,沒有一絲一毫的雜毛。

兜帽帽口的風毛出的尤其好,茂密如盛夏的野草,將本來就不大的面孔遮了個七七八八。

此時碼頭的風雪又正好大了起來,隔了十幾丈距離,郗浮薇儘管目力不錯,望過去也只能影影幢幢的看到一雙盈盈秋波,溫溫軟軟,似含了千言萬語又彷彿遠在雲端,說不出來的引人探索。

“……路上當心。”沈竊藍回身跟她說著話,順勢朝郗浮薇招手,郗浮薇走到跟前時,正好聽到這一句叮囑,帶着分明的南方口音,嬌嬌軟軟的,像根羽毛在掌心撓了一下,聽的人軟酥酥。

郗浮薇不由抬頭看了那女子一眼。

女子沒看她,只微笑的望着沈竊藍。

“你也是。”沈竊藍沒有給兩個女子介紹的意思,朝那女子點一點頭,沉聲說道,“接下來有什麼麻煩來找我。”

那女子就笑了起來,眼睛彷彿瞬間亮起來的星辰:“好。”

這才掃了眼郗浮薇,朝她頷首,帶着些許的傲慢與審視。

郗浮薇只平靜的跟她對望。

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似乎什麼都沒發生,又似乎已經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