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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家裡不反對,你願意嫁給我么?”沈竊藍聞言,不答反問。

郗浮薇抿着嘴,思索片刻才道:“茲事體大,我需要考慮幾日。”

“你已經聽說過了,我是家中嫡次子,上頭有胞兄。底下有庶出的弟弟妹妹以及一位嫡弟、一位嫡妹。”沈竊藍似乎笑了一下,說道,“家中對我管教素來嚴厲,自幼讀書習武,哪怕是旦日,也不容絲毫懈怠。所以我的婚事,他們並不要求一定要婚娶名門。”

雖然此刻室中昏暗,看不清楚彼此的神情,然而沈竊藍也能猜到,郗浮薇面上的狐疑。

他緩聲解釋,“其實道理很簡單,精心栽培的子弟,自然圖他本身上進,做出一番事業,而不是成天尋思着找個高門貴女娶了,去沾岳家的光。若果存着依靠妻族的念頭,還怎麼養出力爭上遊的心氣?倒是我幾位庶弟,還有我那嫡弟,有些憊懶,雖然父兄嚴加督促,卻至今沒什麼爭氣的意思。家裡所以決定,他們的婚事,是必要門當戶對的。”

這是沈家對於子弟婚事的態度,也是高門大戶里普遍默認的潛規則:不求上進的子弟,比如說沈竊藍所言的,他底下幾個頑劣的弟弟,家裡是不會讓他們低娶的。

此舉既是出於不相信他們將來的持家能力,所以要為他們找個妻族來分擔風險,也是因為,這樣的子弟左右給家裡做不了什麼貢獻,甚至惹是生非的還要給家裡找麻煩,錦衣玉食養出來,唯一的用途也就是聯姻了。

倒是沈竊藍這種有能力有前途的,雖然家裡也希望他們找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但也只是抱着錦上添花的想法。

如果他們看上的女孩子出身比較低,只要不是什麼亂七八糟人家,還屬於良家子範疇的,一般都可以商量。

畢竟這樣的子弟,一個是沒有妻族也能出頭,辜負不了家族的投資;第二個是有能力就意味着有主見跟有想法,即使因為年輕暫時被長輩們壓下去,日後反彈起來,不定就是雞飛蛋打,哪怕是人丁興旺的家族,出色的子弟始終都是值得珍惜的;第三個則是因為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強迫有才幹的子弟娶了他不喜歡的女子,要是那種比較講道理的還好,不講道理點的,將滿腔怒火發泄到長輩給他娶的女子頭上,人家又不是沒娘家,到時候結親弄成結仇,卻是何苦?

貴胄出身的沈竊藍對這份默契心知肚明,之前跟宋家的婚事告吹就是個例子。

沈家得知宋稼娘的舉動後,雖然不高興,但也還沒到決定放棄這門親事的地步。

畢竟宋稼娘的出身不錯,又對沈竊藍真心喜愛,不懂事,可以學么,左右她年紀還小,犯糊塗也是有的。

但沈竊藍自己送消息回去說不想要這女孩子,沈家很快就跟宋家委婉表示結親之事請勿再提,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嫡出的身份,這些年來的表現,以及可以預估到的前途,足以保證他在自己的婚事上,有着相當的話語權。

而非幾個弟弟那樣,要麼聯姻,要麼就被趕出沈府,去過一過沒有家族庇護的日子,直到他們屈服或者醒悟,選擇聯姻或者奮起。

一個家族的興盛,總是要每個人都儘可能的參與進來。

不可能放任絕大部分人做寄生蟲的。

那樣這家族離覆滅也沒幾天了。

郗浮薇到底只是出身鄉紳,郗家這幾代又子嗣單薄,對於真正的高層的想法,自然很是陌生。

此刻聽了沈竊藍的話,不禁沉吟。

沈竊藍頓了頓又道:“而且天下承平才幾年,你也不要以為當今朝中有多少人家是實打實的世家名門,高高在上。俗話說三代為官才懂穿衣吃飯。我沈家祖上原也貧寒,洪武年間,我祖父不過是北地一介將士。靖難之役里頻繁立下戰功,方才位列公候!”

“就是我外家,也是當今太子妃的娘家,祖上上溯幾代,亦是寒微。”

“因此不管是太子妃還是家母,性情都很平和,沒多少門戶之見。”

郗浮薇心說我對三教九流也都可以心平氣和的招呼,但要是郗矯長大之後要娶妻,我也肯定希望他找個富家女,最好娘家有權有勢還願意拉他一把的那種……人心就是這樣,談不上對錯。

她低聲說道:“我現在心裡很亂,容我過兩日答覆你成么?”

沈竊藍聞言,知道今日是拿不到確切的答覆了,暗嘆一聲,柔聲道:“行。”

“大人……”郗浮薇見這話題揭過,暗鬆口氣,就關心起今晚的行動來,只是才開口就被打斷:“你之前入我麾下也沒有正式職分,如今我有意聘娶你,這所謂上司與下屬的關係自然不能再繼續……你喚我字即可,我字你還記得么?”

郗浮薇咬了下唇,道:“幼青,你在這兒盤桓許久,也不知道邢行首那邊怎麼樣了?”

“我都安排好了。”沈竊藍輕笑了一聲,道,“今晚那邊自有於克敵他們看着,不必你我費心。”

郗浮薇心說我不費心很正常,你也不費心的話,至於親自裝作被麻痹大意的樣子,帶頭來逛窯子么?

“此地腌臢,不如我先送你離開罷。”正這麼想着,沈竊藍又說道,“也省的等下刀光劍影驚擾了你。”

“邢行首到底想做什麼?”郗浮薇“嗯”了一聲,就感覺到他伸手過來托住自己手肘,引着出門下樓,她小心翼翼的跟着,低聲問,“她是漢王的人嗎?”

被表白了待遇頓時就不一樣,類似的問題她之前也問過,沈竊藍基本上不是遞給她一個“這不是你該問的”眼神,就是直接讓她閉嘴,做自己的事就好。

此刻卻是不假思索道:“邢芳歸是建文時大員之女,今上登基之際,因為其父兄的所作所為,母姐都被許給了象奴為妻,不久就被折磨而死。她自己容貌出眾,被破例官賣,入了娼戶。若非如此,如今身份應與宋小姐平起平坐。所以她嘴上不說,心中對今上必然是深為怨恨。之前聽說她親自前來濟寧,我就防着了。”

象奴就是照料大象的奴僕,這些人都是出身卑賤,如戰俘,有些甚至是鄰國所進貢的熟知大象脾性的象夫,根本不是中土人氏。

這個時候的國人,雖然經歷了宋亡時崖山的慘烈,又才掙脫所謂的黃金家族的奴役,然而屬於漢族自古以來的自尊心仍在,除了本族之外,憑什麼族在他們眼裡都是不上檯面。

尤其深入骨髓的士農工商之下,從士族的貴婦貴女,到被奴僕玩弄凌.辱……這份落差帶來的羞辱,邢芳歸要對永樂帝沒有怨恨那真的是不可能。

“這麼說,邢芳歸是建文餘孽?”郗浮薇心頭一跳,道,“她是來聯絡鄒府的嗎?”

沈竊藍道:“目前還沒發現她跟鄒府聯繫,今晚之事,主要還是漢王的出手。”

“漢王?”郗浮薇詫異道,“她若是對陛下銜怨的話……如何還會為漢王做事?漢王可也是陛下的嫡親骨血。”

不等沈竊藍回答,她又醒悟過來,道,“她是存心想看天家骨肉相殘。”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樓下,這是一個小小的廳堂,點着燈,只是燈的罩子有些厚了,那光亮含含糊糊的不是很清楚。

照的兩個人面龐都有些朦朧。

大門半掩着,北風努力的想擠進來,將門後擱着的爐子帶來的一點熱氣吹的涓滴不剩。

郗浮薇忍不住再次想解下狐裘:“就算今晚事情順利,接下來單是文書就有的忙,而且開河之事還需要你坐鎮……你若是有個風寒什麼的,豈不是要誤了大局?”

沈竊藍饒有興趣的看着她,微笑道:“你真希望我穿上狐裘?”

見郗浮薇點頭,他又說,“但我更怕你着涼。”

“不是說現在就走了?”郗浮薇道,“去了馬車上就不冷了……再說我就算着涼了,大可以緩緩養着,左右沒什麼要緊事情要我操心。”

“那好吧。”沈竊藍想了想,道,“你把狐裘給我。”

郗浮薇答應一聲,也就脫下裘衣遞給他。

這過程沈竊藍一直目不轉睛的打量着她神情,看到她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同意而流露出任何不愉後,眯了眯眼。

他接過狐裘迅速披上,不等郗浮薇反應過來,竟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這樣咱們倆都不冷了。”郗浮薇一驚,本能的想要掙扎,卻聽到這人低笑着說,“就這麼幾步路,將就下?”

“……”郗浮薇無語了下,掙扎道,“不好,我不怕冷,我可以就這麼去馬車裡。”

她剛才說需要想一想再回答沈竊藍,但實際上,她已經想好了。

並不打算答應這位前途無量的沈二公子的提親。

原因很簡單。

就算沈家同意沈竊藍迎娶她,想也知道,過門之後,也不會很重視她。

不說故意找麻煩,態度也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畢竟出身的差距在這裡放着。

高攀怎麼可能不付代價?

而按照郗浮薇自己原本的計劃,不出閣,靠着手裡的錢,以及在錦衣衛里打下的關係,招人入贅,自己當家,雖然沒有嫁給沈竊藍那樣體面跟有權勢,卻舒心太多了。

她對沈竊藍不能說一點好感都沒有,畢竟這人不管是才幹還是家世還是容貌……絕大部分少年女子都會動心的。

如果雙方門當戶對,郗浮薇又沒有家仇的拖累,說不定也跟姚灼素一樣,主動兜搭了。

可出身的差距,郗浮薇覺得,自己對沈竊藍的喜歡,還沒深刻到願意為他做低伏小一輩子的地步。

這話她沒有當場說出來。

畢竟地位不對等,她吃不準沈竊藍聽了這番話之後會是什麼反應。

為了自己的安全起見,郗浮薇覺得還是先拖一拖再說。

回頭她興許可以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來打發了他。

因此此刻下意識的就拒絕了跟沈竊藍親近。

“你是不是想拒絕我?”然而話音才落,她就察覺到沈竊藍的動作僵硬了一下,隨即,這人緩緩問,“現在是已經在想着怎麼同我撇清關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