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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綽仙聞言心頭一驚,忙悄悄扯了扯她袖子,暗示她不要把話說的太滿。

畢竟這鄒一昂本來看起來就不像是什麼講道理的人,別說傅綽仙不太相信郗浮薇說的出來讓他啞口無言的理由,就算當真口若懸河說的這人心服了,按照他的節操,八成嘴上也不肯承認的。

到時候他非要追究到底,去庄老夫人跟前鬧騰一回,誰知道傅綽仙跟郗浮薇還能不能繼續留在鄒府了?

畢竟尚夫人再明事理,也不可能為了兩個女先生,太過違抗自己的婆婆……這位可是庄老夫人的心肝。

“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郗浮薇反手輕掐了把她掌心,看着鄒一昂,說道,“公子以為如何?”

鄒一昂眯起眼,目不轉睛的凝視她片刻,忽忽一笑,說道:“我果然沒看錯,你這人看着坦蕩,其實最奸詐不過!”

郗浮薇也不生氣,只平靜道:“那麼幾位小姐的功課?”

“交給你們了!”鄒一昂嗤笑了一聲,“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難為我還要坑自己妹妹不成?”

末了略整衣冠,揚長而去!

目送他背影消失在林中,傅綽仙才狐疑的問郗浮薇:“沈妹妹,你剛才跟他說的是……?”

“這位鄒公子,唯恐幾位小姐性.子太軟和,出閣之後受委屈。”郗浮薇朝鄒一昂離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說道,“所以他要帶着幾位小姐淘氣,目的就是讓幾位小姐變得不那麼老實聽話……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總之他嘴上是這麼說的。”

“其實傅姐姐剛才跟他說的已經很明白了,夫人何嘗不是為了幾位小姐的將來考慮,這才聘了咱們兩來這府里做先生?”

“只是這人大概年歲尚幼,所以多少有些頑劣在,自覺被咱們找了過來,面子上擱不住,故意抬杠吧!”

郗浮薇斟酌着措辭,努力不讓傅綽仙感到自己壓了她一頭,“即使姐姐說的合情合理,他也死不承認!然而他雖然是鄒家獨子,到底還沒當家呢!尚夫人也不是管他不住!當真僵持着把事情鬧大了,咱們怕麻煩,他何嘗不怕惹惱夫人給他規矩?”

“我想着就是給他個台階下。”

“他不是說,只要幾位小姐將來過的好,在夫家不受委屈,哪怕在外頭都有着悍婦的名聲,也無所謂嗎?”

“那麼我就請他想一想:當年隋煬帝若非弄了個南下看瓊花……憑着這千百年來運河的便捷,誰能在這事兒上罵他?”

想起自家的雪上加霜,到底跟這運河不脫關係,心口微痛,不動聲色的忍住了,繼續道,“雖然說這運河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淤塞,最近不是聽說,朝廷又打算疏浚修繕重新起用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仔細打量傅綽仙的神情,見這女孩子全神貫注的聽着,也吃不準是跟疏浚運河之事毫無瓜葛呢,還是掩飾的好?

因怕試探不成反而暴露了自己,一帶而過,繼續道,“差不多的道理,鄒家幾位小姐,如果一直都有才貌雙全知書達理的名頭,日後跟誰起了衝突,又或者被人私下說了壞話,有多少人肯信?”

“但幾位小姐要是名聲不好聽,叫人認為是那種蠻不講理的潑婦……將來只怕同任何人起了衝突,里里外外都要認為是她們欺負了別人!”

“甚至沒影子的事情,別人隨口一說,大家都以為就是她們的錯了!”

“是以他將幾位小姐帶出來玩耍,不使入學,這到底是疼幾位小姐,還是害幾位小姐?”

郗浮薇道,“這話他沒法接,心裡服氣也好,不服也罷,也只能允諾不再帶壞幾位小姐了。”

傅綽仙這才恍然,嘆道:“沈妹妹果然蘭心蕙質,比我可強太多了!”

“姐姐,您這麼說,可是上了那鄒公子的當了。”郗浮薇正色說道,“雖然不知道這鄒公子做什麼要這麼做,然而從他的種種行為里,很明顯他是在故意挑撥離間,希望咱們之間生出芥蒂來!可是姐姐您想,這只是鄒公子的想法!”

“這位如今可還做主不了咱們的去留!”

“真正能夠決定咱們能否在鄒府待下去的尚夫人呢?”

“尚夫人肯定是希望咱們能夠專心專意的教導幾位小姐,而不是互相勾心鬥角,給小姐們做個壞榜樣的!”

“如果咱們如了鄒公子的願……哪怕鄒公子不再親自搗亂,距離被夫人掃地出門,還遠嗎?”

傅綽仙聞言笑了笑,說道:“妹妹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單純感慨妹妹的聰慧罷了,鄒公子那點兒小心思,誰還看不出來?我可還擔心妹妹會因此跟我生分了呢!”

說話間走上來,主動挽住了郗浮薇的手臂,親熱道,“好啦,不說這個人了。總算諸位小姐回去學堂,這鄒公子呢也走了!了卻了咱們一件難事,不然咱們就算想着傾囊相授,小姐們連個人影都不見,這還怎麼著?”

郗浮薇不知道她是真心還是假意,然而聞言多少鬆口氣,其實本來她也不怕跟傅綽仙鬧翻,主要是沈竊藍那邊說的,這傅綽仙的底細,至今還沒查清楚,不好打草驚蛇,

想着要是這會兒就鬧了矛盾,日後必定彼此防備,那樣查探起來,可就更難了。

兩人回學堂的路上,都有心修復關係,所以聊了足足一路,到了學堂的時候,已經親熱的跟嫡親姐妹一樣了。

傅綽仙甚至還拿出了一條帕子,說是親手做的,前天才綉好,還沒有用過,給郗浮薇做姐妹情分的紀念。

郗浮薇不擅長女紅,則從發間摘了傅綽仙之前目光留意過的銀蝴蝶給她當回禮。

這銀蝴蝶不大,但十分精緻,尤其是一對觸鬚,惟妙惟肖,纖細玲瓏,迎風輕輕晃動,顯得整個蝴蝶都彷彿隨時會翩躚而起。

這是郗浮薇在郗家的時候,有次陪郗宗旺去府城辦事,經過首飾鋪子的時候,郗宗旺堅持要女兒進去瞧瞧。

當時這種銀蝴蝶正在府城之中流行,鋪子里的人介紹說,來府城的大家閨秀,幾乎人手一隻,郗浮薇看着確實別緻,也就帶了一個。

然而她買的時候,可以選擇的款式已經比較少了,只有這麼個純銀素色的,上頭一點兒鑲嵌也沒有。按照這時候約定俗成的規矩,未婚女孩子是不好穿太素的,那樣會很不吉利。

所以買回去之後,郗浮薇多少有點芥蒂,覺得不是什麼好兆頭,遂一直扔在了妝匣里。

本來都快忘記了,不想這才幾年,居然當真用上了……

也不知道怎的,兜兜轉轉,多少金釵玉環都離散了,偏生這隻銀蝴蝶還在身邊……郗浮薇心說,正好傅綽仙那天特別留意過,也許合眼緣,給了她也免得自己看到了成天惦記起傷心事兒。

她所以給的一點不心疼,傅綽仙卻很是驚喜,甚至脫口而出:“妹妹這蝴蝶十分貴重,我那帕子卻不值當什麼的!”

郗浮薇聞言正要說話,她卻已經察覺到失言,連忙補充,“聽說妹妹之前一直足不出戶,想必是令尊令堂給添置的,長者所賜,哪裡好轉贈給我呢?”

“姐姐請放心,這銀蝴蝶是我自己偶爾上街的時候買的。”郗浮薇笑着說道,“何況我這只是買來,哪裡像姐姐的帕子,乃是親手所為?姐姐不嫌棄我不夠用心搪塞您,我啊也就鬆口氣了!”

“怎麼會呢?”傅綽仙抓着蝴蝶,一迭聲的說道,“東西不過是表心意,咱們之間的情分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互相掏了一番心窩子,傅綽仙才在郗浮薇的提醒下,想起來學堂里還一堆小姐等着自己教導。

郗浮薇則回到芬芷樓,讓綠莎沏了壺茶到樓上後,借口要預備次日開館的講課,將人打發下去,關了門,獨自坐到書桌後,凝神靜思:“方才那傅綽仙下意識的一句話,顯然透露出她這些年來,手頭十分的拮据,否則怎麼會覺得那麼一隻銀蝴蝶貴重呢?”

說實話,那銀蝴蝶十分輕盈,用的銀子絕對不多,然而價格也真不算便宜,因為所採用的技藝十分高明,不是每個工匠都能做的。

但是對於普通人家來說,這價格固然吃緊,對於有點家底的,哪怕是家道中落的,然而既然能夠讓女孩子識文斷字還學的一手好琴,能夠進入鄒府這樣的人家做女先生……這家境按說不至於覺得這麼只銀蝴蝶貴重啊?

是傅家家道敗落的速度太快,還是這傅綽仙的身世經歷……有問題?

至於說傅綽仙后來的補充,將銀蝴蝶的“貴重”引到認為這隻銀蝴蝶是郗浮薇已故父母給的,所以不敢要……在郗浮薇看來這不過是欲蓋彌彰。

當然了,考慮到沈竊藍都要鄭重對待的那幾位對手,郗浮薇也謹慎的考慮到:這是不是傅綽仙故意流露出來的破綻?

那麼,她想做什麼?

有什麼目的,還有,算計?

……郗浮薇這邊思緒如潮的時候,東昌府,在府中傳的沸沸揚揚的郗家慘案,正進入了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