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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景昌應該是喝了不少酒,原本白皙的連女子都自愧不如的面龐,這會兒紅的跟要滴血似的,腮畔,衣襟上,還沾了好幾個胭脂唇印,衣裳也有些亂。

這會兒正一邊系著外袍的帶子,一邊朝下走,郗浮薇見狀趕緊移開視線。

就聽沈竊藍淡淡說道:“聞羨雲是誰你居然不知道?你妹妹沒跟你說么?”

徐景昌道:“我怎麼會知道?景鴛這兩年脾氣越發的見長,我們見面不到三句話必然要吵起來……一吵她就趕我走,哪裡還會說其他?”

“你就不能問問她身邊的人?”沈竊藍哂道,“聞羨雲是東昌府大族聞家的宗子。”

徐景昌想了想,說道:“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是跟誰……誰有關係來着?”

沈竊藍看了眼郗浮薇。

於是他就露出恍然之色,指着郗浮薇道,“莫不就是你那未婚夫?”

“……”郗浮薇沉默了下,才道,“我現在姓沈。”

徐景昌也沒理會她這話了,轉過頭去跟沈竊藍說:“這邊的伎人看姿色不如應天府出眾,不過北地胭脂,倒也別有風味。”

就說打算將方才陪酒的兩個伎人買下來,“那個一直哭哭啼啼不願意的,務必要買。”

沈竊藍也沒在意他忽然轉了話題,只說:“你方才不是說那女子瞧着晦氣,讓給立規矩么?怎麼又要買下來?”

徐景昌道:“我難得出一次遠門,才在濟寧落腳,那賤婢就觸我霉頭,怎麼能夠放過她?她不是不願意接客不願意陪酒么?我偏把人買下來,愛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

就冷笑了一下,“就是讓她在府里挨個陪侍衛,輪得到她不肯么?”

沈竊藍對他這脾性顯然是早就見怪不怪,聞言說了句:“你要買也要等過幾日,我查查那女子的底細。不然你別買了個刺客到身邊!”

“這是自然。”徐景昌雖然惡劣,對自己的安危倒還算上心,聞言點頭道,“你也找人給我看着點那賤婢,別叫她設法逃了或者躲了。”

底下郗浮薇低着頭聽這一番話,心裡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就想起來方才聞羨雲說郗浮璀的死,跟儲君之爭、跟開河都有關係,她因為對聞羨雲的印象很壞,也不覺得這人會跟自己真正的推心置腹,對於這說辭只是將信將疑,大抵是思索着聞羨雲的目的。

可是現在看徐景昌這玩弄人命如草芥的輕描淡寫,忽然覺得聞羨雲所言也未必不可能:上位者的隨口一言,就是下位者的結局。

有時候甚至只是無心之語,然而許多人的命運,就此被定了軌跡。

無可躲避。

甚至被認為不該躲避。

她差不多是渾渾噩噩的跟着沈竊藍到了小院里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是沈竊藍有些不耐煩的屈指敲着几案的響聲。

“……屬下走神了。”郗浮薇一個激靈,連忙福下.身去,請罪道,“還請大人寬宏大量。”

沈竊藍眯着眼,道:“你最近幾次都沒按照咱們對外公布的關係稱呼,是有把握一準不失口么?”

郗浮薇再次認錯,並且改口稱他兄長。

“聞羨雲找你說了什麼?”沈竊藍這才問起正事,“他是恰好碰見你的,還是找人打聽了你行蹤?”

郗浮薇將冤家路窄、自己跳窗而走卻被聞羨雲逮住的事情說了一遍。

沈竊藍皺眉道:“定國公才來濟寧府就將你堵住了,徐小姐也是差一點跟你撞上……這未必是湊巧,只怕是他們兄妹在你身邊有眼線,對你的一舉一動都十分清楚。”

“……”郗浮薇有點慚愧的低頭不語。

畢竟她現在也是乾著密間的差事,結果身邊被安插了釘子,行蹤盡被人了如指掌而不自知,豈能不羞愧?

過了會兒,沈竊藍再次問起她跟聞羨雲談話的始末,郗浮薇才將經過說了出來,末了道:“大……兄長,這必然是聞羨雲胡說八道,意圖離間你我。只是我想不明白,他編造了這麼拙劣的理由,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們兩個討論聞羨雲的用心時,醉醺醺的徐景昌也是一搖三擺的到了濟寧城東的一座院子里。

這院子前後三進,側邊有個花園,花園雖然不大,裡頭亭台樓閣的,也算是一應俱全。

這是徐景昌抵達之前,讓人在這邊買的,畢竟按照他一貫以來的豪奢,區區客棧實在難以落腳。

濟寧最豪華的客棧也不行!

所以索性讓人跟城裡富戶買了一座宅子,打掃乾淨,讓先行趕到的下人帶着東西過來布置了。

人到之後,就領着徐景鴛住進來。

不過……這會兒他一路走進來,卻只見下人紛紛躬身行禮問候,根本沒有徐景鴛跟宋稼娘的影子。

“景鴛呢?”徐景昌見狀皺了眉,問下人。

下人小心翼翼道:“小姐方才叫人搬着箱籠出去了,說是要去客棧住!”

又說,“宋小姐已經追上去勸了,想必小姐過會兒就會回來。”

聞言徐景昌臉上流露出陰鬱之色。

因為父親忠湣公去的早,而且去的突兀,他還不到十歲就繼承了定國公府。

雖然永樂帝跟沒了的徐皇后對他們兄妹不錯,母親沐氏更是將一雙兒女寵的跟什麼似的,然而猝然失怙的打擊,到底不是旁人的溫言軟語可以取代的。

忠湣公去的時候不足三十,雖然後院已經有了些妻妾,然而子嗣並不多。

徐景昌跟徐景鴛都是沐氏所出的嫡子嫡女,在母親有意無意的教導下,天然就是比較親近的。

之後襲了爵,沐氏做了定國公太夫人,很速度的將丈夫的妾室以及幾個庶出子女,都打發去了鄉下的莊子上。

定國公府之中,從此就只母子三個逍遙自在。

徐景昌跟徐景鴛之間的兄妹情誼,可以說是很深刻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妹妹早先跟他關係還不錯,這兩年卻越發的惡劣了。

惡劣到徐景昌都納悶,自己到底怎麼得罪她了?

他其實脾氣不算好,但因為就這麼一個同胞妹妹,也不是沒有按捺住脾氣跟她好好的談。

無奈他願意談,徐景鴛不想跟他談,說不三句話就開始大吵大鬧……徐景昌跟她鬧了幾次也是心累。

這會兒聽說妹妹又走人了,他心裡多少也有些煩躁,沉着臉好一會兒,才說:“她愛住客棧那就讓她去住吧!”

不過才說了這話,就聽到外間人聲鼎沸的擁過來。

跟腳有下人面帶喜色的進來稟告,說是宋稼娘已經將徐景鴛勸回來了。

徐景昌於是住了進內室去更衣的腳,面無表情的等着這個不省心的妹妹。

外頭的徐景鴛顯然也是接到稟告,知道兄長已經回來了,她在院子里跟宋稼娘說了幾句話,就聽到一群人簇擁着宋稼娘浩浩蕩蕩的去了後面……目前這三進院子,徐景昌住第二進,徐景鴛跟宋稼娘住第三進。

“你碰見那賤婢了么?”徐景鴛打發了宋稼娘,走進屋,一眼瞥見徐景昌難看的臉色,不過也沒放在心上,不冷不熱的問,“可曾收拾她?都用了些什麼手段?”

徐景昌沒回答這話,而是問:“你不是去翠雀坊堵她了?自己出氣不好么?”

“……堵到了還問你?”徐景鴛就皺眉,說道,“她翻窗走了。”

又說,“我問過翠雀坊的人,還有被她撇下來的小蹄子,她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一點兒也不像是受過磋磨的!你該不會跟那沈竊藍一樣,見着賤婢有點姿色,就暈了頭,將承諾我的話扔到腦後了吧?”

“我倒是想給你出氣。”徐景昌哂道,“只是這兒到底是沈竊藍的地盤,我才把人帶上樓,沈竊藍那邊就得了消息,親自趕到場了……我能怎麼樣?所以只能拉着沈竊藍說些機密事情,看着沈竊藍打發她出了門,就一邊派人跟蹤一邊給你送消息,結果你卻還是讓她跑了!”

徐景鴛冷笑了一聲,說道:“沈竊藍還口口聲聲說他跟這賤婢清清白白!當真清清白白,至於聽說她要被人刁難,就那麼急急忙忙的趕過去!?”

“衝著他自己的臉面,他維護手底下人也是合情合理。”徐景昌說道,“要是有人打了咱們家下人,你知道了會高興?”

徐景鴛就拍桌子了:“你到底幫誰?還是你也被那賤婢迷住了?!”

徐景昌深吸口氣忍住,沒把桌子拍回去,只說:“你說的賤婢確實有幾分姿色,但也就是那麼回事,看着謹言慎行的,實在沒什麼風情!論到勾人的程度,比起應天府的行首簡直不知道差了多少……你一口咬定說她兜搭沈竊藍,我瞧着卻是不像。”

“因為沈竊藍連邢行首都不假辭色,怎麼可能看得上她?”

“我定要殺她又怎麼樣?”徐景鴛不耐煩的說道,“你愛幫忙就幫忙,不幫忙就滾回應天府去!”

“這是你對兄長說話的態度!?”徐景昌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

左右看情況不對,趕緊打岔:“方才東昌府那邊來了人,說是奉了宋尚書之命,送了手書來,是現在拿上來看嗎?”

“宋尚書?”徐景昌跟妹妹對峙片刻,心念數轉,到底再次選擇了退讓,冷冰冰的問,“是宋禮么?他寫信過來做什麼?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