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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柔安頓好果姐兒,回到炒米巷,對着那摞子供狀,慢慢抿着酒,直到遠遠傳來人靜時分的更梆聲。

李桑柔長長舒了口氣,站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進屋睡下。

剛進建樂城,陸賀朋就直奔去找他家世子爺了。

直到現在,還沒有人來召她去這兒那兒,那就說明,她在臨渙縣做的這些事,至少,還能等到明天。

能等到明天的事兒,那就不大了。

……………………

李桑柔當晚沒等到去叫她往這兒往那兒的人,是因為顧晞和文誠,聽陸賀朋一口氣說了這幾天在臨渙縣的事兒,再一張張看過那一厚摞供狀,兩人對坐喝了好幾輪茶,也沒想好怎麼處置這件事兒。

“這事兒不能瞞着大爺,瞞不住。”文誠放下杯子,再次揉了把臉。

李姑娘的兇殘,遠超過他的想像,他有點兒蒙。

“沒打算瞞着大哥。這事兒,咱們得先有個章程,有個說法。

再怎麼占理兒,她一口氣殺了十四個人,也有點兒多。唉。”顧晞拍着那摞子供狀。

“王懿德是被冤鬼纏死的,十二張供狀上都寫了。另外十二個,是自己弔死的,就一個,得算自衛。”文誠的聲音又輕又低。

顧晞揚眉斜瞥着文誠。

“不為別的,都是死有餘辜,一個都不冤枉。”文誠點着那摞子供狀。

“這些都是明面上的,都好說。

我是擔心大哥,他必定覺得李姑娘過於兇殘,她確實殺人如麻,可她從不妄殺無辜。”顧晞擰着眉,有點兒頭痛。

“大爺。”文誠的話頓住,片刻,看着顧晞,一聲乾笑,“從小兒的帝王心性。

跟坑殺幾千數萬降兵,動輒屠城相比,這哪能算兇殘。

我覺得,大爺那邊,不是凶不兇殘的事兒,而是,李姑娘這個人,得在世子爺手裡。”文誠的話頓住,“在大爺掌控之內。”

顧晞臉色微沉,好一會兒,嘆了口氣。

“李姑娘是個聰明人,從進了建樂城,就一切對咱們敞開,這一條,大爺一向滿意。”

頓了頓,文誠看着顧晞,“齊梁之戰,迫在眉睫,像李姑娘這樣,智勇俱全,手段狠辣之人,除非大爺無法掌控,否則,可是一把絕世利刃。”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顧晞微微出神,片刻,嘆了口氣。

“還有,世子爺最好找李姑娘說一說,臨煥縣這事兒,過於隨心縱意了,可一不可再二,不能凡事都由着脾氣。

這事兒,其實不用這麼直接上手殺。”文誠嘆着氣道。

“臨渙縣這事兒,就是這樣,才能讓人神清氣爽!”顧晞啪的一巴掌拍在供狀上。

文誠無語之極的斜着顧晞。

“再說,你覺得我跟她說,能有用?”顧晞看着文誠問道。

文誠呃了一聲,片刻,苦笑攤手。

“我覺得吧,你去跟她說,說不定還能管點兒用。”顧晞斜暼着文誠,慢吞吞道。

文誠苦笑更濃,“世子爺真會玩笑,這玩笑可玩笑不得。我肯定更不行。”

……………………

李桑柔是在午初前,被傳進明安宮的。

明安宮偏殿里,只有顧瑾一人,端正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正寫着什麼。

李桑柔在榻前七八步,站住,看着顧瑾寫字。

顧瑾寫好一份摺子,合上放到旁邊,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筆直站着,迎着顧瑾的目光,拱手欠身。

“你和他們,有什麼分別?”顧瑾示意放在他案頭的那一厚摞供狀。

“他們在先,我在後,他們種因,我給他們他們種下的果。”李桑柔迎着顧瑾的目光。

“你這意思,他們是惡鬼,招來了你這隻魔頭?你以為你是誰?替天行道嗎?”顧瑾眼睛微眯。

“齊嫂子是我的人,我既然做了他們的大當家,這些,就責無旁貸。”李桑柔避開顧瑾的目光,看向那摞子供狀。

“如果這世上的人,都像你這樣,以虐還虐,以殺還殺,視律法於無物,那那些無力無助,全無遮擋的小民,他們該怎麼辦?

他們豈不成了真正的魚肉,任你們這些心狠手辣的強者宰殺凌虐?”顧瑾上身微微前傾,看起來極其生氣。

“我不知道。”李桑柔的話頓了頓,看向顧瑾,“這是你的事,你們的事,他們是你的子民。”

“是,他們是我的子民。

所以,像你這樣無法無天,肆無忌憚的人,有一個,就該除掉一個,以免為禍民間。”顧瑾看着李桑柔,冷冷道。

“我從不妄殺無辜。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死在自己的不忍不容不讓不退上。

所以,我不能把恩怨留過夜。臨渙縣的那群畜生,他們得死在我前頭。”李桑柔神情安然的看着顧瑾。

“世子跟我說,齊梁之戰迫在眉睫,留着你這樣的人,於齊大有裨益。

他以為我會為了這大有裨益,容忍你的兇殘肆虐。

要是那樣,我和你又有什麼分別?”顧瑾聲色俱厲。

李桑柔默然站着,垂着眼皮,安靜無聲。

“你虐殺王懿德,在牢里把十二條人命掛上繩索的時候,想過後果嗎?”顧瑾冷冷看着李桑柔。

“想過,殺王懿德時就想過了,所以才沒敢把那十二個人留過夜,我得趕緊把他們都殺了,免得來不及。無論如何,他們得死在我前頭。”李桑柔露出絲微笑,看着顧瑾。

“我問過陸賀朋,你曾屢次問他:該怎麼辦,律法如何。”顧瑾話風突轉,“這是你的敬畏之心。

羅令言混帳無知,確像你所言,臨渙縣是因為他那樣的混帳無知,才會惡行肆虐。

齊氏死於虐殺,慘無人道,駭人聽聞,這不是一般的人命案,不算前面六條人命,單只這一樁虐殺,哪怕是從犯,也該斬立決,主犯該剮。

羅令言治下,前後四年,接連發生七樁虐殺案,他竟然一無所知,只這一條,他就是個斬字。

符離府府尹,淮南東路憲司漕司帥司,皆是失察之罪。

王懿德之父王榮平,教子無方,縱子行兇,該斬,史洪運之父史勉,應文順之父應天成,教子無方,史勉當革去功名,應文順當流放三千里。”

顧瑾的話微頓,看着李桑柔。

“現在,因為你的蠻橫愚蠢,羅令言不過革職,史勉、應天成逃過一劫。

你肆無忌憚的時候,沒替朝廷想想嗎?

朝廷的臉面,你肯定從來沒想過,那你沒替你家世子爺想想嗎?沒替我想想嗎?”

李桑柔低下頭,這幾句話之下,她肯定得低個頭表示一下態度。

“這件事,算是陸賀朋誤導了你,陸賀朋見識短淺,我讓他去刑部讀卷宗習學去了。

律法是人定的,適用於人,也適用於一切人形牲畜。

你旁邊的大理寺,有專門的慎刑處,魚鱗活剮,腰斬車裂,剝皮抽腸,哪一樣,都比你活割人撒鹽更有技巧。

有空去看看,好好看看。

看好了,告訴我,你最喜歡哪一種。”

顧瑾的話微頓,眯眼看着李桑柔。

“好好養着你這份敬畏之心,不要自己把自己送進慎刑處。

真要有那一天,我許你挑你最喜歡的死法,剝皮抽腸,活剮炮烙,隨你挑。你記好,這樣的蠢事,只此一件!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