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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午後,李桑柔帶着黑馬,趕回到揚州時,城外城裡的屍首血腥,已經收拾掩埋,清洗乾淨,城外各處陸路水路,剛剛撤了關卡。

驚恐逃亡的揚州城外人,開始扶老攜幼,趕回家鄉。

城裡的人一直困在城裡,雖說不像城外的死亡慘重,卻是家家房塌屋破,四壁空空,一個個餓的兩眼發綠,病苦不堪。

文將軍和黃將軍圍城將近兩個月,就是等南梁軍斷糧,斷糧後的南梁軍,自然要搜刮滿城的糧食……

李桑柔牽着馬,看着廢墟間一處處的粥棚,以及圍着粥棚的飢餓的人群,整個城裡,還是一片沉沉死氣。

黑馬跟在李桑柔身邊,時不時伸頭看一眼飢餓人群,看着一隻只破碗中的稠粥,抽着鼻子聞一聞,看完聞好了,縮回來和李桑柔嘖嘖,“都是懂行的,救命而已。

我就不喜歡這個味兒,真難聞。

老大,咱們這會兒招人,一頓飽飯就行,可惜壯勞力太少,唉,可憐哪。”

李桑柔聽着黑馬的嘮叨,圍着城走了半圈,進了離東門不遠,一處難得還算完好的宅子。

這間宅子也是她的。

“老大!”正蹲在二門門檻上的螞蚱一竄而起,“老大你可回來了!

咱們的糧船到了,一早上就到了,就在外頭碼頭。

戶部有個姓寧的堂官,說咱們船上的糧食,他要徵用,說什麼是皇命,說揚州現在是戰時,什麼什麼,常哥在碼頭看着呢。

常哥讓我在家守着,說不知道你啥時候回來,我都快急死了。”

螞蚱一邊說一邊原地踩腳轉圈。

“去看看。”李桑柔將馬遞給螞蚱,“你別去了,這馬累壞了,得趕緊飲水喂草。”

“再給它洗個澡。”黑馬將自己那匹馬韁繩也塞到螞蚱手裡,嘿笑着拍了拍螞蚱。

“老大我……我!”螞蚱牽着兩馬匹,看着轉身就走的李桑柔,和一邊走一邊沖他揮手笑的黑馬,一臉委屈。

他也想去看看!

李桑柔走的很快,出東門就是碼頭。

碼頭上,齊軍的戰船已經全數移到碼頭南面駐守,碼頭正中,泊着二三十隻吃水沉重的大船。

碼頭上站滿了人,大常陰沉着臉,胳膊抱在胸前,擋在船前,十分顯眼。

大常旁邊,小陸子等人同樣胳膊抱在胸前,昂頭站着。

大常對面,站着幾個官員,和一群小吏,正氣急的說著什麼。

兩群人周圍,一邊是一群官兵,領頭的統領叉腰站着,時不時撓撓頭,看起來苦惱極了。

另一邊,老雲夢衛們懶懶散散的站着,孟彥清蹲在地上,咬着根草根看熱鬧。

挨着老雲夢衛,站着七八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袖着手,渾身的恐慌不安。

“老大來了!老大!”小陸子眼尖,李桑柔一轉過來,他就看到了,立刻一跳老高的叫起來。

“大當家來了!”官兵前頭的統領跑的比孟彥清還快,“給大當家請安!合肥城那一戰,小的跟着黃將軍從江南撤回去,小的還給大當家牽過馬。”

統領一邊見禮,一邊介紹自己。

“都是同袍夥伴,不敢當。這是怎麼回事?”李桑柔帶着笑,拱手還了一禮。

統領聽到一句同袍夥伴,頓時容光煥發,“是這麼回事,這幾十條船,常爺說是糧行定的糧,下過定金的。

寧郎中說戰時,要徵用,黃將軍讓小的過來瞧着。

將軍交待了,說是,看着別打起來就行。”

最後一句,統領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說完,斜瞥了寧郎中一眼,扯了扯嘴角。

他跟大當家是袍澤,他們才是一夥的!

“大當家。”那位寧郎中已經迎着李桑柔過來,先長揖見禮,直起身,一連串的話噴的又快又清晰,“大當家一向為國為民,這是朝野內外,眾所周知的。

如今的揚州,大當家都看到了,滿城老幼,都在餓死邊緣。

這幾十船的糧,至少能救了半城人的命,大當家這位兄弟,卻說這些糧是糧行的糧,是要拿去賣錢的。

大當家一向忠義,豈是為了錢……”

“寧郎中是剛到,還是早就等在揚州城外了?”李桑柔帶着笑,打斷了寧郎中噴薄的話串兒。

“早就到了,在文將軍軍中,等了二十來天。”寧郎中咽了口氣。

“你都到了二十來天了,朝廷救濟的糧船還沒到?”李桑柔再問。

“文將軍一直圍在城外,什麼時候攻城,這是軍機,我……”

“那你先調糧船過來,等在城外,難道文將軍和黃將軍還能搶你的糧食?”

“調是調了,我以為,那個,城裡的人比預想的多,實在是,沒想到。”寧郎中漲紅了臉。

當初南梁人攻揚州城,驅城外萬民為先驅,死傷無數,他以為城中的人,大約也被屠光了,沒想到了,城中房倒屋塌,衣食全無,人倒是死的不多。

“我招的工匠,腿腳快的,說不定已經到了,他們過來幹活,要吃要喝,要有地方買糧。

這些糧食不能給你。”李桑柔語調和氣卻堅決。

“大當家的!”寧郎中急了。

“你還是趕緊去想別的辦法吧,我的糧肯定不能給你。”李桑柔退後兩步,招手示意伸長脖子看着她的那七八個瘦的兩頰緊吸的中年人。

七八個中年人急忙上前。

“趕緊讓各家米鋪掌柜過來拿糧,許他們賒帳,這三十來條船,有點兒少,各家都拿只怕不夠,四城的鋪子,勻着給。

交待下去,平時掙多少利,現在還是多少利,不許多加價。

扛夫的帳當天就要清結,還有,先煮幾大鍋米飯出來,來扛活的,一人一碗,先吃飽了再幹活。

老孟挑幾個人看着,要快,晚飯前米鋪要開出來。

還有,這是頭一批,明後天,第二批糧船也該到了,後面的糧船多的很。”李桑柔不再理會寧郎中等人,對着七八個糧行中人吩咐道。

“大當家放心!放心!快快!快!”領頭的糧行行老激動的眼淚都下來了,一句話沒答話,就沖其餘人揮着手喊起來。

糧行開了張,他們各家裡就能有吃的了。

“大當家!”寧郎中急了,上前一步,卻被黑馬伸手攔開。

“你們都擠在這裡幹嘛?趕緊到城裡招人幹活,不拘男女,女的最好,先把宅子里的爛磚碎瓦收拾出來,把能用的東西挑出來。

記着按天結帳,頭一天先給工錢再幹活,快去吧。”

李桑柔接着吩咐大常和孟彥清等人。

“大當家的!你的宅子才能招幾個人?這滿城的……”寧郎中擠不上來,急的跳着腳叫。

“咦!瞧你這話說的!”黑馬一條胳膊擋着寧郎中,斜瞥着他,一聲咦,咦的又響又長。

“我跟你說,這揚州城,半座城都是我們老大的,你說能招幾個人?你沒聽我們老大說,男女都不論了!你說能招幾個人?”

寧郎中被黑馬這幾句話噎住了。

雪白的大米飯的香味兒從東門碼頭上飄散出去時,小陸子幾個,以及老雲夢衛們,已經敲着鑼,開始滿城高喊,招人幹活。

米行有自己的渠道,飢餓的扛夫,和各家米行掌柜,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兩碗大米飯的扛夫,從船上扛下一袋袋的糧食,裝到車上,推送到城裡各家米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