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兩人快步趕過去,遠遠就見村裡人都圍在顧青竹家隔壁梁滿倉的房子前,顧大娘是去年剛去世的,過年不作興貼大紅的春聯天錢兒,這會兒,在周圍火把亮光的映襯下,暗沉沉,沒有一絲生氣的老屋,更顯衰敗。

院子里,顧世貴正與顧世福對峙叫囂:“我怎就不能扒他家房子了!老梁頭家本就是外來戶,這都死絕戶了,還霸着咱村裡的地基,這不明擺着佔著茅坑不拉屎嘛!”

“你這說的什麼話!老梁頭夫妻雖說不在了,可人家滿兜滿倉兄弟只是去服兵役,不定哪天就回來,了,你這會兒拆了他家房子養雞,讓我這個做叔的,日後怎麼交代!”顧世福張着雙臂攔在他面前。

“那兩小子都出去五年了,只怕早做了孤魂野鬼,難道村裡還要為死人留房子嗎?”顧世貴揮舞着鋤頭,尖銳地吼叫。

“老梁頭是咱這一片有名的獵戶,滿兜滿倉打小就箭術好,肯定沒事的,再說,我前兒到鎮子上議事,聽里正說,南邊的戰事已經平了,出征的人就快回來了,咱都是在一個村上住着,抬頭不見低頭見,你何苦做這種毀人房子的缺德事!”

顧世福想不明白,顧世貴平日里好賭成性,這麼多年都沒做過什麼正經事,這會兒,怎的就心血來潮要養雞了?

顧世貴當然不是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前段時間賭坊的管事帶着夥計幾次三番來討債,將他家裡洗劫一空,連一隻雞都不曾放過,才勉強算是還了一點利錢,可是後來,無論怎樣威逼,都再也榨不出油水,賭坊是要錢的,又不開人肉包子店,總不能真的斷他胳膊腿來償債。

所幸那隻黑羽公雞爭氣,被帶回南蒼縣,訓練成了鬥雞,一時竟屢戰屢勝,未有敗績,給賭坊的東家掙下了可觀的銀錢,早已超過顧世貴欠下的賭債,可賭坊不可能這麼輕易放過顧世貴,再一次討債時,管事故作慈悲憐憫地寬限他半年時間,讓他養一批黑羽公雞抵債。

這對於被逼得走投無路,時刻擔心缺胳膊少腿的顧世貴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想都不想,立時答應了。

他家裡現成的房子不多,院子也不夠大,雖然後院有一大塊空地,但他懶得上山砍樹採石建雞窩,就把眼光盯上了暫時沒人住的梁滿倉家,他今兒下午瞧着村裡人都下了地,偷摸來砸牆,只想等生米煮成熟飯,把梁家的破爛東西一扔,就將房子據為己有。

青松正在隔壁溫書,被一陣陣砸牆聲吵得不得安寧,他心裡疑惑,這會兒春茶就要上了,家家忙着採茶還來不及,誰又會趕在這個時候修房子?

當他在院里看見他二叔砸隔壁的牆時,嚇了一跳,他一點也不知道顧世貴的打算,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二叔正在做壞事,且這件壞事可能威脅到他們姐弟。

顧青松不敢聲張,只悄悄鎖了門出去找村長,顧世福得了消息,簡直無法相信,他丟下茶園裡的活計,匆匆趕來,只見梁滿倉家的房子,已經被顧世貴赫然砸出了一個大洞,再有幾下,就能鑽進一個人了。

顧世福苦口婆心與他講道理,顧世貴根本聽不進去,嘴上更是罵罵咧咧。

顧青松一直緊張地關注事情發展,竟忘了顧青竹還沒回來,直到天黑了,才想起來讓大黃去接。

正當胡攪蠻纏的顧世貴,越說越離譜的時候,一顆小石子被很大的力道擲到顧世同的臉上,斜擦着眼睛飛過去,尖銳的邊緣在他臉上划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啊!誰呀,誰他瑪德傷我?”顧世貴捂着臉,疼得哇哇叫。

“要死呢,無冤無仇的,你們怎下得去狠手!”吳氏一見顧世貴指縫中流出的血,心疼不已,朝圍觀的人群大聲喝罵。

“你拆我房子,占我家,這仇恨還不夠大嗎?”梁滿倉已經趕到,擠過人群,憤怒道。

“你……你是誰,是人是鬼?”吳氏嚇得汗毛倒豎,剛才正說到他們兄弟死了,這會兒,摸黑冒出個人來,當真經不起念叨。

“我是梁滿倉,吳阿奶只盼着我是個死人吧,可惜不能如你所願,我今兒帶着我大哥回來了!”梁滿倉解下包袱,從中拿出白瓷罐捧在手心裡。

村人見此,俱是一愣,五年前出去的青澀少年,已經長成了一個肩寬體壯的青年,而他手裡的白瓷罐在周圍火光照耀下,泛着灰白死寂的光,令人膽寒。

“你……你……”別說吳氏被嚇着,就連顧世貴的頭也嗡一聲響,今兒,自個運氣也太背了點吧,簡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顧世貴見梁滿倉周身漫溢着隱隱殺氣,心中直犯嘀咕,這些個上過戰場的人,見慣血腥屠戮,殺人如宰雞,適才梁滿倉只是出手警告,自個臉上已經豁了個大口子,若再強行待下去,別說占人房屋,只怕小命難保,這會子還養什麼倒霉的雞,趁早離開為妙。

顧世貴想到這裡,也不叫吳氏,徑直捂住臉,疾步走了。

“等等我!”吳氏見兒子離開,自個沒了依仗,遂小跑着去追。

“鄉親們,我梁滿倉回來了,多謝大家這些年對我娘的照顧!我哥不在了,但我肯定記得眾位的好,誰家有事,只管言語一聲,我出去五年,雖沒掙下啥錢,身上力氣倒是多的是!”梁滿倉將白瓷罐抱在懷裡,鄭重地彎腰鞠躬。

“你們兄弟一去五年,半點音訊也沒有,你娘整日擔心你們,把眼睛都哭壞了,身子也每況日下,若是能再熬上幾個月,說不定就等到你了,嗐,這都是命哦!”

“哎呀,回來就好,只是可惜了你大哥,想當年是多壯實的小伙,咋說沒就沒了!”

“有句戲文說得好,一將成名萬古枯,戰場上刀劍無眼,五年平亂,外頭不知死了多少人,能平安回來就好!”

圍觀的鄉人們紛紛搖頭嘆息,為梁家家破人亡掬一捧同情淚。

“好了,好了,天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顧世福朝人群揮揮手。

“福叔!謝謝你!”梁滿倉走近他,感激地致謝。

“說哪裡的話,都是一個村住着,客氣個啥,你外祖家原是咱顧家坳的,不用講那些個虛禮,你這麼晚回來,家裡又沒吃沒喝的,先在我家湊合一頓吧。”顧世福拉住他的胳膊說道。

“多謝福叔,待我安頓了我哥就過去。”梁滿倉點點頭。

他娘不在了,這家少了一碗粥的溫暖,一盞燈的等待,如今更被破開了一堵牆,今夜暫且將就,明日再從長計議。

見他答應,顧世福也不再說什麼,拍拍他的肩膀,轉頭離開,村裡人也陸續走了。

梁滿倉打着了隨身的火摺子,腳底下現出一抹昏黃的亮光,他推不開門,方才發現門環被一把舊鎖頭鎖住,他一下愣住了,他娘雖沒了,可家還被人好好看管着。

“滿倉哥,你等等我,這就去取了鑰匙來。”顧青竹低聲說道。

顧青竹回家放下背簍,在長几的抽屜里尋了鑰匙,緊緊攥着,小跑着去了隔壁。

梁滿倉接過鑰匙,輕輕一擰,“吧嗒”一聲脆響,鎖頭應聲而開,屋裡想來是常打掃的,走進去,並沒有意想中的撲面蛛網和嗆人灰塵。

用火摺子點着了桌上的油燈,梁滿倉立身環顧,四下還是和他當年離家時一模一樣,只是缺了太久的煙火氣,也沒有他想念了五年的母親身影。

“滿倉哥,我先回去了。”顧青竹心下不忍,卻說不出太多勸解的話。

她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這種永失親人的滋味,不是旁人三言兩語能勸好的,全要靠自己慢慢走出來。

今夜,對梁滿倉來說,註定是沉重的,父母阿哥相繼離他而去,往後,這世上只有他一人,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活下去,肩上擔子還重呢。

顧青竹今天累壞了,不僅來回趕了四十多里路,身體累得慌,在書畫店受的驚嚇和雞冠子山上的遭遇,更令她精神疲憊,而這一切,她都不會和弟妹說,他們太小,擔不起這些恐懼。

晚飯簡單吃了一碗粥,顧青竹就洗漱睡覺了,顧青松只當阿姐連日制茶,又出山賣茶,累狠了,並沒有過多在意,只囑咐青英不要吵她。

第二日還是灰濛濛的天氣,陰鬱地似要擰出水來,顧青竹睡了一夜,體力精神都恢復了,她趕着去茶園查看新茶,昨兒下了大半日霧,今兒的天氣又不適合採,可得了風露滋潤的芽茶不等人,芽葉已經裂開,分展開一點點葉尖。

如此一來,顧青竹茶園裡的蓮心茶今年就算結束了,而村裡等着採蓮心鮮葉,指望賣出一個好價錢的茶農心急如焚,這樣的天氣若是采了,茶味稀薄,賣不上價,倘不採,只能眼睜睜看着蓮心長成旗槍。

當鮮茶長成一芽一嫩葉的時候,挺立的芽像一桿尖槍,而展開的葉則像一面戰旗,故而形象地稱之為旗槍,旗槍的價格會少蓮心三成。

茶農們盼星星盼月亮地左等右等頭茬芽尖,一天幾次地到茶園裡看長勢,這臨到採摘了,偏沒等來一個好日頭,眾人心裡苦悶憋屈,跟這倒霉天氣似的,愁雲慘霧,灰頭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