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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約莫四十齣頭,精明老練,一臉笑容地招呼貴客。寒暄之後,他拿出鑰匙,從身後矮櫃里取出兩隻精緻的檀香錦盒,打開一看,可了不得,竟然端硯和歙硯,這可算是店裡的鎮店之寶了。

這兩方硯台在大黎國都可稱得上硯中珍品,常年有市無價,哪曾想在南蒼縣這個不起眼的小店裡居然有,且有兩個,那青年似乎十分喜愛,一直在賞玩比較,難以做出抉擇。

這樣好的硯台,別說用了,見過的人都極少,周圍都是讀書人,都想一飽眼福,故而,大家圍攏圍過去,櫃檯前頓時擁擠起來。

此時,顧青竹正在旁邊半蹲着比較墨錠的價錢,突然冷不丁被人一撞,膝蓋猛地跪在地上,磕在青石板上,生疼,連帶着荷包也掉了出來,還差點把背簍里的米袋撒了。

她拾起荷包,扶住竹簍,轉頭去看是哪個冒失鬼這麼不小心,卻見一個穿着青衣的小童慌不擇路地跑出了門。

“啊!我的錢呢?”櫃檯前賞玩硯台的青年驟然驚呼,他選中了硯台,卻驚詫地發現腰間荷包不翼而飛!

聞聲,適才還擠做一團的人群呼啦啦散開,一為避嫌,二是低頭檢索自個的錢袋,所幸除了那青年外,並無其他人失竊。

門外有一個穿灰色短打的壯漢,聽見店裡的騷動,快步走進來,瞥見自家的小主子眼色,他立時攔住大門,厲聲道:“縣衙辦案,誰也不能走!”

“這……這是怎麼說的?”掌柜的嚇得面色發白,疾跑到壯漢跟前問道。

“你這店裡這幾日接二連三出了偷盜案,我尚未盤問你,你倒還問我?!”壯漢豹眼一瞪,粗聲粗氣地說。

“我……我是真不知情,也不知哪個天殺的專與我作對!”掌柜的一臉愁苦地叫屈。

壯漢撇開他,朝外打了個唿哨,一隊手握佩刀的皂衣衙役快步從街角跑了來。

“一個個給我查!”壯漢顯然是巡捕官,他大聲下達命令。

訓練有數的衙役挨個搜查了店裡的客人,確定沒有嫌疑後,方才讓他們面朝櫃檯站成一排,這些來買筆墨的大多是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被這陣仗一嚇,俱都心驚膽戰,任由擺布。

一個乾瘦的衙役粗暴地將顧青竹的竹簍翻了個底朝天,在米袋子底下竟然翻出一個寶藍色綉雲水紋的荷包,他尖銳地質問:“說,你這是哪來的?!”

壯漢見此,眼冒精光,一個箭步衝上前,奪過荷包,一摸,如他所料是癟的,遂大喝一聲:“錢呢?!”

“這……這不是我的,我更沒有頭,不知道有什麼錢!”顧青竹驚詫萬分。

她剛才只顧扶住米袋,卻沒料到賊人竟將罪證藏在她的竹簍里!

“這當然不是你的!說!你的同夥呢?你休得狡辯,因為這荷包和銀錢早被下了無色無味之毒,此毒雖無傷性命,但只是碰過荷包和銀錢的手指都會變黑,你瞧瞧你的手,還有啥可說的!”壯漢指着顧青竹的手,大聲說道。

“不……這不是……”顧青竹連連搖頭,她的手是採茶暈染的,跟這個荷包有什麼關係?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壯漢一揮手,兩個衙役就欲上前扭住顧青竹。

“崔阜,不是這姑娘,放開她!”一直倚在櫃檯前的月白錦袍的青年及時出言制止。

此時,顧青竹才得以在驚變中抬頭看他,只見青年未及弱冠,眉眼疏淡,面容清瘦,肌膚白皙得仿若不染塵埃的白蓮,連唇色都是淡粉色的,仿若生來便先天不足一般,他白衣勝雪,人更堪比天上仙君,他說話時,目光淡淡掃過所有的人,捕捉他們臉上細微的變化。

“公子?”崔阜抱拳,心有疑問。

青年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眼神,轉頭對交頭接耳的人群說道:“適才驚着諸位了,我相信,大家都是讀書人,斷不會做這種有辱斯文的偷盜之事,可竊賊着實可惡,盤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所幸,今兒得這位姑娘幫忙,終於逮住了罪魁禍首!”青年頓了頓,揚手一指人群中一個相貌無奇的男子。

衙役們蜂擁而上,不待他反應過來,一把將他反剪雙手擒住。

“巡捕大人適才已經確認,是那鄉下丫頭見財起意偷了荷包,你又是何人?憑什麼誣賴我!”男人被強力壓制着,惱火地掙扎叫囂。

“他是縣令之子,南蒼縣第一才子,今兒為了捉你,不惜親自做餌誘你上鉤!”崔阜在男人膝窩處踢了一腳,那男人吃痛,撲通跪在地上。

“我不服!我身上既沒有荷包也沒有銀錢,怎麼會是盜賊!”縱使被摁在地上,男人仍抵死狡辯。

“你既不顧顏面,現下就想要個明白,我自然可以成全你!”青年上前一步,緩緩道,“適才我一直在觀察你們,當崔巡捕說到拿過錢袋的手指會變黑,旁人不是竊竊私語,就是好奇低頭看手,唯有你反常地將手背到身後,試問,你若不是心裡有鬼,唯恐旁人看出異樣,又何必如此?”

“可我的手指並沒有黑!”男人大吼,脖頸處,青筋暴起。

“那不過是因為這位姑娘手上恰巧染了茶汁,崔巡捕借題發揮而已,要的只是大家本能的反應,你現下大可不承認,但你的書童隔會兒就會被帶到縣衙,到時人贓俱獲,看你還有何話可說!”青年語氣淡淡,卻不啻驚雷。

男人一聽此言,一下子如同霜打的茄子,頓時啞在當場,面上汗珠兒淋漓而下。

“帶走!”崔阜一揮手,衙役們將男人像拖死狗似的架走了。

在場的人被這一波三折的變故震驚到了,有膽大的跟着去縣衙,繼續看熱鬧,其他人多少有些受驚,已沒了採買的心情,紛紛離開,顧青竹被人群擁擠着退出了書畫店。

顧青竹恍惚地站在大街上,這事發生得突然,還平白受了冤枉,雖後來證明不是她,但心裡仍舊突突跳得厲害,她快步走着,只想驅散這種糟糕的感受。

“姑娘……請……等一等!”身後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說話的人大概是跑來的,聽着氣息不勻。

顧青竹駐足,轉身回望,來的竟然是書畫店裡的那個月白錦袍的青年。

“在下是蘇暮春,姑娘適才受驚了,近日偷盜猖獗,今兒特意做局,引賊入瓮,卻無意間連累了姑娘,事發偶然,並非有意冒犯,特此賠罪了。”青年走到顧青竹面前,躬身作揖道。

“啊,無事,無事。”顧青竹連連擺手,她到現在還是懵的,只知這事真相大白,與她不相干了,哪裡還敢要人家一聲賠禮。

“啊……”一聲極忍的微嘆,如同幼貓的低叫,蘇暮春再起身時,突然捂住胸口,面上冷汗涔涔,臉色慘白,彷彿被抽幹了血,搖搖欲墜。

“你怎麼了?”顧青竹慌得一把扶住他,另一隻手本能地搭上他的脈。

“葯……葯……”蘇暮春半倚在顧青竹單薄的肩頭,想要扯下腰間荷包,卻半分力氣也使不上。

“哪裡?葯在哪裡?”顧青竹艱難地扶住半軟的男子,着急地問。

蘇暮春天旋地轉,幾乎暈過去了,虛弱得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顧青竹比他個矮,只得一邊聳着瘦弱的肩膀撐住他,另一邊低頭在他身上摸,到處找葯。

“嘿嘿嘿!你誰呀,他的豆腐,你也敢吃!”一聲暴喝在顧青竹耳邊炸響。

緊接着,一雙大手蠻狠地扯住她的胳膊。

“他……他剛才突然暈了,要吃……”顧青竹慌忙解釋,一抬頭,見來人,硬生生的將後面的話直接吞了。

慕錦成只認出蘇暮春,沒想到會再遇見她,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一時也手足無措起來。

“他似有心疾,你若是他朋友,總該知道他吃什麼葯,葯在哪裡吧?”顧青竹身上的分量又重了幾分,出於醫者仁心,她忍着嫌惡,趕忙問道。

“有有有,在荷包里!”慕錦成忙不迭彎腰去拽。

顧青竹離得更近些,聽了這話,趕忙探手去取,卻不想兩人的手同時覆在荷包上,雖只是一瞬間,卻仿若驟被雷擊,女孩子柔荑的柔軟和絲滑,讓慕錦成從手到心都是麻酥酥,顫巍巍的。

那短暫的一觸,對顧青竹來說,根本沒有絲毫感覺,她已經手指飛快地從荷包里拿出一個碧綠的瓷瓶,開口問道:“吃一顆嗎?”

“啊?”言罷,慕錦成不禁在心裡暗罵自個一聲,兩世為人,竟就這麼點出息!

為了掩蓋自個的窘態,他仗着個子高,一把從顧青竹肩頭攬過蘇暮春,伸手接過一粒丸藥,捏開他的嘴,塞了進去。

“我去找碗水。”顧青竹見他如此粗魯潦草,愈發看不上,心裡開始可憐這個被虐待的白衣青年。

等顧青竹從街邊小店裡討了一碗水來,蘇暮春已經緩過來了,和慕錦成並肩站着,他面色依然不好,但到底清醒過來,他喝了水,氣息微弱地向她致歉。

見他無甚大礙,顧青竹背上竹簍打算回家。

“姑娘還請告知姓名,好讓在下改日登門答謝!”蘇暮春輕聲說道。

“不過是舉手之勞,用不着感謝。”顧青竹搖搖手,徑直走了。

“小娘舅,你平日里慣得女孩子歡心,今兒怎一句話不說,也不幫我問問?”蘇暮春轉眸,頗有些意外地看向慕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