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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縣城春意盎然,花團錦簇,愛俏的大姑娘小媳婦,早早換下厚重的襖裙,將桃粉杏黃各色斑斕的顏色都穿在身上,勢要與這滿城春光鬥豔爭彩。

顧青竹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靛藍襦裙,穿梭在繁花般的人群中,渺小而寒酸,然而,卻因她背上那枝鮮活如蠟制的白玉蘭,顯得那般與眾不同,與萬千人中,遺世獨立。

“顧姑娘可是來賣茶餅的?”埋頭趕路的顧青竹聽到這溫潤的聲音,立身循聲回望,就見慕明成站在她剛走過的街角,笑盈盈地看着她。

“是啊,頭茬蓮心。”顧青竹報以微笑。

“你適才走過去,我便聞着茶香了,我一猜便是你。”慕明成笑容不減,幾步走到顧青竹身旁。

“先生是行家。”顧青竹屈身行禮。

“好別緻的白玉蘭!”慕明成由衷地讚許。

他聞到了一絲絲的茶香,更被那一簇玉砌雪堆的花朵吸引,顧青竹身上攜着松針竹葉的清淡味道,於那些濃妝艷抹的脂粉氣中,更顯自然純粹,令人見而不忘,故而,他雖趕着去茶馬司議事,仍忍不住叫住了她。

“不過是山野之花,先生若喜歡,便送與您。”顧青竹從竹簍中抽出白玉蘭,雙手奉上。

她兩隻手的食指指尖染着一丁點黛青,是茶汁暈的,有清淡之氣。

在她的心裡,這只是一種感謝,感謝慕明成之前答應收購她家的茶,給了她安心的保障,這可比到東市茶市亂闖,四處碰運氣好多了。

慕明成見她如此,先是一愣,可他是極聰慧的人,旋即又笑了,坦然伸手接過花枝。

雖說男女之間贈花,尤其是女孩子主動送出的,都意味着非一般的關係,但她送的,不是象徵愛情的桃花蓮花,而是高潔純凈的玉蘭,如她這個人一般清澈乾淨,顯然她只是單純見自個喜歡才送的,並不摻雜其他不明意味。

“我還有事急等着去辦,這會兒,韓掌柜在茶行里,你去尋他吧。”慕明成愛憐地將花枝垂在臂彎里,他今兒穿着一身藏藍織錦袍,幽深的顏色更顯出玉蘭的皎潔清雅。

“好。”顧青竹屈身行禮告辭。

兩人在街角不過說了幾句話便分開了,可卻被好些人看了個正着。

茶馬司召集南蒼縣所有的茶行東家議事,譚家自然是大小姐譚子衿代父出席,她帶着丫鬟萱兒隔着一條街,就看見迎面走來的慕明成,她本想大大方方地打個招呼,再與他同行,卻沒料到他突然拐彎追前面的女孩去了。

熙熙攘攘的街市,明艷動人的女子很多,那背着竹簍的姑娘明明是個鄉下人,卻能引慕明成笑容可掬地與她說話,來往的人群涌動,譚子衿遠遠站着,只看見對面兩人說話,卻是什麼也聽不見。

“那不是常到咱鋪子里賣綉帕的鄉下姑娘嗎?她纏着姑爺做什麼!”萱兒有些氣惱地嘀咕。

“休要沒臉沒皮地胡沁!”譚子衿心中亦是不解顧青竹怎會與慕明成相識,但聽了萱兒無遮無攔的話,卻一下子紅了臉。

“我哪裡胡說了嘛,小姐和慕家二爺是打小定下的娃娃親,您要不是為了等二小姐及笄掌管家業,早做了慕家少夫人了!”萱兒仗着兩人十多年的主僕情誼,不滿地小聲嘟囔。

“作死了,看來我平日里太驕縱你,大街上都敢越說越沒邊!”譚子衿變了臉色,神色嚴厲起來。

見自家小姐當真動了氣,萱兒立時縮着肩膀,低頭不敢吭聲。

正當譚子衿氣悶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句調笑男聲:“哎呦,譚大小姐,這是怎的了?”

這聲音半點不陌生,譚子衿聞聲,眉頭微蹙,臉色愈發不好看,萱兒本能地轉身擋在自個主子跟前。

來人約莫二十歲模樣,七尺身量,一襲艷紅色綉桃花的蘇綉長袍,松垮垮罩住他散漫的骨架,頭頂上鎦金髮冠束髮,微黑的臉龐,鷹目勾鼻,眉短唇薄,眼下常年烏青一團。

“錢二爺。”避無可避,譚子衿垂眸行禮。

這個被稱為錢二爺的,正是南蒼縣錢家老二,錢漫的二哥錢溢,他常年浸淫妓院賭場,鬥雞遛狗,打架鬥毆,欺男霸女,名聲惡劣得讓好人家的子弟敬而遠之。

譚子衿是四大家族中最出眾的女孩子,典雅清貴的大家閨秀,就連眼高於頂,不甘心做三小姐的錢漫也自嘆不如,今兒,在大庭廣眾之下,錢溢多少顧忌家族臉面,說話尚留幾分分寸。

“嘖嘖,這慕二爺有了你這個如花似玉的娃娃親,還惦記旁的女人,也太過分了!”錢溢瞟了眼街對面,似乎猜出一二,嘻笑道。

慕明成身形氣度在哪裡都是鶴立雞群,顯眼得很,錢溢一眼就看出來他在和一個女孩子說話,只是他身材高大,將女孩擋住了大半,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咱們都是開門做買賣的,左不過是生意上的事,倒是錢二爺今日這般早,可是代你大哥到茶馬司議事去的?”譚子衿黛眉微挑,明知故問。

她很清楚,錢家現在當家主事的是錢家大公子錢漲,此人人張揚跋扈,不要說外人,就是自家兄妹也休想染指他的東西。

“那……那個,我才不去呢,一群人干坐着,聽那初來乍到,說啥啥不懂的的丁永道瞎嗶嗶,能有啥意思!”錢溢心虛,嘴上卻是半點不含糊。

譚子衿冷嗤了一聲:“錢大爺大概沒告訴你,今兒是定春茶茶餅的日子,凡做茶行的,誰不上趕着去茶馬司?時辰不早了,先告辭。”

說完,不待錢溢說話,帶着萱兒匆匆離開。

“誰不趕着去茶馬司……”錢溢氣惱,捏着嗓子學譚子衿說話,須臾,朝地上啐了一口,暗罵,“假模假式給誰看!”

“青天白日的,你又憋什麼壞,罵誰呢?”慕錦成在他耳邊炸了一聲。

錢溢被嚇了一哆嗦,回頭大叫:“你瑪德嚇死我了!”

“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我倒希望你這腸穿肚爛的傢伙早點死了算了,免得禍害人間!”慕錦成偏開頭,嫌棄地說。

“嘿!剛才分明是你二哥當街勾搭姑娘,你們叔嫂倒是一條心,盡拿我撒氣!”錢溢說著,往對面街上一指。

“哪兒,哪兒呢?”慕錦成一眼望去,哪有他二哥,只有一個背着竹簍匆匆趕路的背影,似曾相識。

“咦?剛才還在那裡!”錢溢錯愕。

他東張西望,卻見慕明成正和譚子衿走在一處,兩人並行低頭說話,是十分登對的一對璧人,萱兒錯後幾步跟在後頭,手裡似乎還捧着一枝白色的花。

“他們不是好好的嗎?只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慕錦成沒好氣地罵。

他們一處廝混慣的,說起話來,罵罵咧咧,旁人聽着不堪入耳,他倆只當是親熱。

“譚大小姐的涵養工夫當真爐火純青,適才分明看得真切,倒不生氣,你二哥得此賢妻,以後何愁不能左擁右抱,必定艷福不淺呢。”錢溢臉皮比城牆還厚,繼續口沒遮攔地亂說。

“子衿姐終將是我二嫂,慕家未來的當家主母,你少詆毀她,小心我跟你翻臉!再說,我哥連戲園子都很少逛,是翩翩君子,哪有你想的那般齷蹉!”慕錦成板著臉正色道。

“行啦,行啦,你二哥就跟我大哥似的,生來就是掙錢的商人,要說吃喝玩樂,還是咱哥倆是一路人。”錢溢見此,趕忙嬉皮笑臉地湊過來道。

“誰跟你這個下流胚子是一路人!”慕錦成拍掉他的手,仰頭就走。

“好好好,只你是守身如玉的風流佳公子,滿城芳菲的春閨夢裡人,話說,小翠還等着你的新詞唱曲呢,你今兒無論如何都得幫兄弟一回,趕快跟我走吧!”錢溢追上去,張嘴一氣胡說,軟硬兼施下,將慕錦成拖去了他家的萬花樓。

這些個波折,顧青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與慕明成分手後,徑直走進了三生茶行,韓掌柜對她制的茶餅非常滿意,因着蓮心芽茶剛剛零星上市,顧青竹一下子就送來了三斤,這可是十分稀罕的新茶,故而,他給了兩百文一斤的高價,十五張茶餅,共六百二十文。

這價錢出乎顧青竹的預料,她仔細收了錢,留下一些買糧食,所幸糧價雖然還是居高不下,但終歸沒有再瘋漲上去,買糧的人也沒有上次那般擁擠了。

那個叫秋生的夥計似乎記得顧青竹,見她又來,熟稔地沖她笑,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他細緻地給顧青竹裝了米,囑咐她路上小心,是個很熱心周到的人。

顧青竹走進一家書畫店,打算給青松買些紙墨,阿弟雖沒跟她開口要,而她卻幾次看見他蘸水在桌上寫字。

許是春日裡學塾開了學,出來買文房四寶的人很多,顧青竹一邊啃饅頭,一邊在人群縫隙里尋找既便宜又好用的墨錠。

緊挨着櫃檯前站着位身形單薄,穿月白色綉雪蓮錦袍的青年,他正在挑選硯台,一連看了七八個都沒有相中,不禁擰眉問道:“你這店裡就沒有其他的了?”

夥計見他衣着不凡,氣質淡雅,不敢怠慢,小跑着喚了掌柜的親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