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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顧青竹也有些意外,她回頭走到那棵竹子下,順着竹鞭找到嫩鞭,往前一邁,依舊是顧大丫刨土的方向,但位置卻往前錯了半個腳掌。

“我就不信了!”顧大丫氣哼哼一陣猛掘,鋤頭一下子碰到個硬物,只聽一聲脆響,筍尖應聲斷裂,如玉的筍肉立時沾上了泥。

“哼,你這分明是欺我腿短!”顧大丫拈起冬筍,對着它豎眉瞪眼。

“哈哈,你自個長腳的嘛,為啥歪怪長了根被定住的筍呢。”顧青竹被她張揚舞爪的樣子逗樂了。

兩人正笑鬧着,卻聽林子外面傳來一聲驚問:“你在這裡做什麼?”聽聲音分明是鄭招娣。

“難道光天化日就有人來偷筍了?”兩個姑娘對視一眼,提着鋤頭就往聲音處奔。

等她倆跑到竹林邊,就見顧二妮扛着鋤頭挎着籃子,正和鄭招娣大吵:“這是村裡公眾的地方,走路不讓啊,有本事你圈起來做皇家園子呀。”

“這一片只有青竹家的園子,你拿着傢伙什準備做什麼?你昨兒偷摸得手了,今兒還敢來,我們正愁拿不住賊呢,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顧大丫舉着鋤頭猛衝過來。

“胡說……胡說……我沒有偷筍!”

顧二妮沒想到竹園裡還有兩個人,她能欺負瘦弱的鄭招娣,可遇着的村長家壯實的顧大丫,她就傻眼了,更何況還有滿臉怒色的顧青竹,她慌亂地往後直退。

“我園子里是少了東西,可沒說丟筍,你上趕着承認什麼!”顧青竹一墩鋤頭,攔住了她的去路。

“我……我……”顧二妮悔得恨不能把自個的舌頭咬掉,她結結巴巴地狡辯,“竹園……竹園當然只有筍了,還能少啥,你們……你們想幹嘛,以多欺少!顧青竹,我馬上回去告訴阿奶,說你合著外人欺負我!”

“我想揍你,還要找旁人嗎?”顧青竹比顧二妮高出一個頭,她一把揪住堂妹的衣領,勒得她直咳嗽,繼續挑眉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園子里我現埋了捕獸夾子,到時候不請自來的人,若是被夾斷腳打斷腿,休要怪我,更別談讓我救了!”

“對,就讓她沒腿沒腳,被人罵一輩子賊骨頭。”顧大丫在一旁幫腔,叉腰冷哼。

“若是斷腿斷腳不得治,那得流多少血,豈不是沒命了?”鄭招娣想了下那個恐怖的場面,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顧二妮完全被她們三人一個比一個說的慘狀嚇住了,她一時間臉色慘白,額頭冷汗涔涔,一個勁說:“我不要斷腿斷腳!”

“你回去告訴二嬸,留着她那心眼子做點正經事,別總打旁的歪主意!”顧青竹鬆開她的衣領,用力推搡了一下。

“快滾,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一次。”顧大丫揮舞着拳頭嚇唬她。

顧二妮往前踉蹌幾步,提起籃子,扛着鋤頭,頭也不回沒命地跑了。

“你這咋辦?糊弄一時可以,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顧大丫看着一溜煙跑沒影的顧二妮,轉頭問道。

“你們都是騙她的呀,我還當是真的呢。”鄭招娣拍拍胸口,剛才不要說是顧二妮做賊心虛,嚇得腿軟,就是她也被捕獸夾子唬住了。

“挨過今天就行,明兒,我起早挖了去縣裡賣,不管多少,落袋為安,也省得被人惦記。”顧青竹微嘆了口氣。

明兒不是趕集日,出來買東西的人少,但如今已過了立春節氣,土地漸漸回暖,筍子躥地快,三兩天就能頂破土,她若不趁早,只怕那賊醒過味來,還得來偷,防不勝防。

“明兒一早,我們都來幫忙。”顧大丫和鄭招娣異口同聲說。

“好。”顧青竹點頭,又折回園子里去填坑。

山裡人相互幫襯着做事是常有的,更何況她們三人向來要好,真誠相待,無需說那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

“招娣,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顧大丫一邊埋土一邊問。

“哦,瞧我,差點忘記了。”跟在後面撿筍根的鄭招娣羞澀地笑了笑。

“昨兒青竹不是出山了嘛,我爹讓我來問問縣城裡米面的價錢,青松說是在竹園,我就找來了,恰好看見二妮在外頭東張西望,一看就是不幹好事的,要不是我忍不住喊住她,說不定,你們就逮個正着了。”

“逮着她又能怎樣?不過是和二嬸雞飛狗跳地再吵一架罷了,三天兩頭這樣,我都煩了,有這工夫做點啥不比吵架強。”顧青竹厭倦地搖搖頭。

顧大丫和鄭招娣互看了眼,心照不宣,這些年,吳氏和朱氏婆媳欺負大房不是一回兩回了,顧青竹輕易不搭理她們。

有了招娣的幫忙,三人很快就把園子里的坑填埋好了,顧青竹根據竹齡大小,間距密度,砍伐次序,以及這次被禍壞的程度,對在哪裡挖筍,又挖多少筍重新做了打算,為了明天能最快最好的挖筍,她還做了些旁人看不出來的記號。

鄭招娣家裡沒有竹園,見顧青竹做這些,只覺新奇,而顧大丫則完全沒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挖筍還有這麼多門道,她不得不驚嘆顧青竹的聰明,她向來做什麼都是樣樣拔尖,今兒看來,可不是光會埋頭苦幹就行的。

顧青竹將顧大丫先前挖破的筍尖放到捕獸籠子里,這味兒鮮甜,冬天不好找食的野雞最喜歡吃了。

三人約定明兒寅時末一起來挖筍,回到村裡,已是做午飯的時間,孫氏正四處找大丫,顧青竹把籃子里的筍根都倒給了大丫,免得她回家挨罵。

青英正坐在灶間燒火熬苞谷粥,屜子上蒸着昨天的窩頭和肉包,米面混合的香氣十分誘人。

顧青竹洗了手,拿出園子里挖的那兩根筍,用菜刀在筍殼上縱向划了一刀,雙手沿刀口往外掰推,一截嬌脆嫩黃的筍肉便擠了出來。

“阿姐,咱們今天筍子燒什麼呀?”青英一邊揀筍衣餵雞,一邊高興地問。

“一會兒做酸菜筍片,保管好吃!”冬筍嬌嫩,出土幾個時辰,根部就會變色變老,顧青竹用刀削掉了一部分。

顧青竹將筍肉在清水裡洗凈,改刀切成半指長的薄片,在外口小鍋里焯了水待用,轉身在腌菜缸里抓了兩把黃澄澄的酸菜,又在干辣椒串上扯下兩顆,一起清洗切碎。

青英坐在灶間燒火,外鍋很快熱了,顧青竹淋了一點油,將酸菜辣椒和筍片同時倒在鍋里翻炒,熱氣激發了酸菜的酸和筍片的鮮,兩者再混合上辣,一股子酸爽鮮辣的滋味漫溢開來,讓人胃口大開,口水難抑。

“青英,你家裡燒什麼好吃的?這麼香!”鐵蛋和青川的兩張臉擠到門口問。

“我姐做的酸菜筍片,好吃的不得了呢。”青英在灶間挺了挺小腰板,驕傲地說。

“你倆吃飯沒?這都是做什麼去了?滿頭滿臉的土。”顧青竹轉身看他倆。

“青竹姐,我們還沒回家呢,找沙子去的,現挖了一籃子來給小烏龜用。”鐵蛋抬袖子抹了下鼻涕道。

“它才巴掌大,哪用的了這麼多。”顧青竹走出去一看,滿滿一籃子沙,裡面還墊着一塊破布,一時哭笑不得,她給兩個皮猴子拍拍身上的灰,打了水給他們洗手洗臉,“你們就在這裡吃飯吧。”

兩小子早饞筍子了,巴不得顧青竹這樣說,兩人相互看了眼,忙不迭點頭。

飯桌上多了兩個半大的小子,吃起來狼吞虎咽,不僅把酸菜筍片吃了半盆,還吃光了窩頭和肉包,甚至連鍋里的粥都颳得一乾二淨。

三個小的吃飽就忙着給小烏龜搗鼓沙窩,顧青竹不放心筍子,又去竹園轉了轉,顧青松本想跟了去,卻被她留在家裡溫書。

這片野竹林原本一直荒廢的,顧青竹母親王氏愛竹,耗費了好些年打理,直到在顧青竹手上又過了五年,才有了如今的樣子。

離這不遠的地方就是顧家坳人的祖墳山,世世代代的先人都葬在那裡,因着心有畏懼,村裡人無事不會過來,所以分家的時候,二房根本沒和顧世同爭,顧青竹才得以保留下母親最喜歡的東西。

午後的竹園裡很安靜,因着枝葉茂盛蒼翠,外頭陽光雖好,卻鮮少能大片照進來,故而走在其間,踩着斷枝枯葉,只覺遍體生寒。

顧青竹心情煩悶的時候,總願意在竹林里這樣走走,彷彿當年父母還在身邊,自己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笑着牽母親的手去采不知名的野花,或者托腮看父親凝神為母親雕各種發簪,上元節、七夕節、中秋節,幾乎所有的好日子,父親都會送發簪,還會避着旁人悄悄幫母親戴,那個泛黃的竹筒里滿滿的都是他們的情意。

顧青竹想到這裡,摸摸頭上的竹簪,她有一頭和她母親一樣烏黑油亮的頭髮,她已經及笄了,雖沒人為她做一個儀式,但她可以自己綰頭髮,為的就是可以戴母親的發簪。

土屋,籬笆牆、院里的枇杷樹,都還是原來的模樣,她深信,她的母親從未走遠,定是在冥冥之中守護他們姐弟,無言地陪着他們走過坎坷,一日日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