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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一篇筆墨文章而已,擱在平時,本不打緊,可最近皇上心情煩悶,邊海貿易原是先帝力主開放的,這給大黎國帶來了利益,卻也引來了外患,十年間經歷了兩次安南大戰,軍費開銷巨大,國庫空虛,皇上有意關閉邊貿,但又怕再出海寇,正兩邊為難着。

而此時,顧青松文章橫空出世,又被有心人挑撥,一下子就戳着皇上痛處,就連我都……”馬三寶無奈地搖搖頭。

顧青竹終於明白,馬三寶怎麼突然回留都來了。

“多謝義父相助,青松少年意氣,哪知官場兇險,這次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若當真外派,我相信他吃了這次虧,會有所長進。”顧青竹咬咬嘴角道。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她心疼阿弟,但連馬三寶都挨了訓斥,被趕出了皇宮,誰還能幫他呢。

“我來時已和林大人說過了,若事無挽回,當真外派,盡量派往好一點的地方。”馬三寶有些頭疼似的捏了捏額角。

顧青竹點了點頭,她信他的話,起碼蘇暮春也會為青松求他外祖幫忙的,但她心裡仍舊忐忑不安。

這些年,見慣了世人捧高踩低,這個時候,皇上震怒,顧青松若是外派,恐怕只會去最差的地方。

三人又說了會兒話,慕錦成和顧青竹就告辭走了。

臨行前,馬三寶將那罐茶送了他們。

兩人回到山莊,將事情和慕明成簡略地說了。

慕明成想了想道:“當下還是親家公子的事要緊,不論用人還是花錢,你們自個安排,至於貢茶,我看,咱們還是緩緩吧,馬爺剛挨了皇上的訓斥,此時若是再勞煩他出面,難免有給人添亂之嫌。”

“二哥說得是,我也如此想。”慕錦成點了點頭。

三人又議了會兒,見廖青來送賬本,慕錦成夫婦便離了玉蘭院。

蕤華院中,慕錦成換了家常衣裳,從內室出來,就見顧青竹伏在桌上寫字,他湊過去瞧:“你寫什麼呢?”

“給青松寫封信,我早與他說過,若是累了乏了,就回家,如今他處境艱難,我們又沒能力幫他,但總該讓他知道,家裡有一扇門永遠為他敞開。”顧青竹說著,將信紙折了幾折。

慕錦成有些心疼地抱住顧青竹:“你怎麼這般悲觀,義父不是講,與林大人說妥了么,更何況,我們還可以去求求七王爺九公主,他們總歸能幫咱們。”

“你知道義父為何被皇上訓斥?不僅是因為他為青松求情,還因為,他是主開派,更或者說,因為他是主開派,才讓皇上對青松一篇不起眼的文章大發雷霆。

試問,誰人不知我們與他的關係,有人設計讓青松寫文,或許為的就是將義父從皇上身邊調走。

如今皇上正在氣頭上,此事若是止步在青松外派上,也就罷了,若再把主開派的七王爺九公主拖進來。

你說,這稱了誰的心,如了誰的意?”顧青竹面色沉靜,淡然道。

顧青竹的話宛如一勺冰水,澆得慕錦成遍體寒涼:“這……,又將是下一個貢茶冤案!”

“所以,我們現在什麼也不能做,只看青松如何抉擇,若他執着於仕途,難免艱難坎坷,若他願意歸鄉,我想給他辦個書院。”顧青竹低頭封上信封。

顧青竹再了解青松不過了,他的決定,她早已猜到,但她願意給他多一個機會,也更想他做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選擇。

然而,這個年紀的少年,血氣方剛,並不懂得以退為進。

十日後,顧青竹收到謝瑩的消息,顧青松遠派川地,做了茶馬司副使。

這是最壞的結果,也是最好的結果。

顧青竹怕老爹受不了這個打擊,帶着念平念安回家住了幾日,顧世同正忙莫天林的親事,聽她說了這事,只輕輕哦了一聲,便要轉身出去。

“爹!”顧青竹拔高了聲音,有些不可置信地叫道。

顧世同折回身,看着女兒笑:“青松是你的親弟弟,你若有半點辦法,必然會盡全力幫他的,既然如此,我除了接受,還有什麼說的,再說,青松還年輕,多經歷風雨,對他是好事。”

“爹!”顧青竹一下子紅了眼眶。

顧世同拍了下腦門,岔開話題:“哎呀,你既然回來了,就幫天林看看喜被,有一處繡花脫線了,這幾日,我忙昏了,把這事忘記了。”

顧青竹只得點點頭,進裡屋去了。

顧世同這才在椅子上坐下,只覺渾身上下彷彿被抽了筋,軟軟的沒力氣。

莫天林成了親,顧世同卻病了,顧青竹將他接到山莊上住,二巧盡心儘力,搶着服侍,過了三五天,他便痊癒,又出門行醫去了。

這個二月,喜事不斷,秋生和熊吉也成親了,因着秋生管着幾家小茶山,新房就安在青竹山莊上。

熊永年雖說是嫁女兒,卻與招婿差不多,多了一個人叫爹。

倒是梁滿倉和大丫的親事,一直沒什麼動靜,顧青竹因着青松的事,一時分不出精力來問。

直到有一天,聽廖青說,看見梁滿倉跟雲初在一起做事,想來他又被馬三寶招回去了。

如此一來,大丫的親事,只怕又要推後了。

春天一步步近了,山野里冒出了蒙蒙的綠色,嬌嫩的如同一層霧氣,顧青竹整日在茶園裡忙碌,兩個小孩在奔跑嬉戲中成長。

這日傍晚,顧青竹從茶園歸來,見慕錦成捏着上次馬三寶送的茶發愣。

“你想什麼呢?”顧青竹走到他身旁坐下。

慕錦成答非所問道:“青竹,我問你,若你不在山莊,熊叔和老任頭他們能制好三季茶嗎?”

“這已經是我們第三年大量制茶了,他們當然曉得怎麼做。”顧青竹呡了口茶,頓了會兒,又疑惑地問:“你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嫌山裡住的不好?”

“怎麼會了,只要與你和孩子在一起,哪怕住茅草屋,我也願意,只是,我剛才一直在想義父之前說的話,若想慕家茶成為無冕之王,我們定然不能做井底之蛙。

我其實是想……想去名山大川,遍訪茗茶,你可願與我一起?”慕家茶捻了捻那片干茶,抬眼看顧青竹。

“外面真的有不同的茶嗎?”顧青竹盯着他的琥珀色的眼睛看。

“在我原本的世界是有的,不同的茶樹品種,不同的制茶工藝,甚至是不同的地理環境都會造就不同的茶。

每一種茶,都有最頂級的出處,比如西湖龍井、安吉白茶、蒙頂黃芽、福建大紅袍、雲南普洱等等,都是一個地方特有的山水雨霧孕育出的驕子。

安南之戰,讓我從南到北走了一遭,這裡雖不說與我的世界完全相同,但我相信,這裡也同樣存在我們未曾發現的茶。

更何況,有此為證,難道我們不該試一試嗎?”慕錦成將長長的茶梗伸到顧青竹面前晃了晃。

順手接過,顧青竹微微搖頭:“我信你的話,也想與你一起尋茶,可祖母年紀大了,母親身體又不好,咱們如何離得開?再說,還有念平和念安,他們還太小。”

“只要你願意就好,其他的由我來說。”慕錦成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隔了幾日,顧青竹一家四口回了南蒼縣的慕府,寇氏想念孫兒和曾孫,晚上吩咐廚娘做了好些菜,打發人請了西院的慕紹台一家,還將慕明成和宋允湘也早早叫了回來。

一家子難得聚這麼齊整,寇氏高興,晚飯桌上興緻好,還陪兒孫們喝了一杯酒。

晚宴將了,慕錦成放下酒杯,不經意道:“二哥,我有個事與你說。”

“眼瞅着離清明沒幾日了。山莊上要制茶是不是?你們儘管去,我會多抽時間照應家裡的。”慕明成搛了一塊魚,順嘴說道。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想和青竹一起出門,遍訪群山,尋找新茶。”慕錦成一邊吃菜,一邊說。

這句話被他刻意說得雲淡風輕,而聽到的人,無不嚇了一跳。

慕明成筷子一抖,魚肉掉在他面前的小碟中:“你……你說什麼?”

他明明聽得清清楚楚,卻怎麼也不肯相信。

盧氏比他更急:“錦成,你瘋了,茶哪有什麼新舊!再說,你祖母年紀大了,你就不能讓她安享晚年!”

慕錦成掃過桌上每一個人的臉,平靜地說:“娘,二哥,你們聽我慢慢說,咱慕家茶起起伏伏百年,遠的不提,只說當下,咱家在遭了難之後,若不是有了炒青,單靠日漸凋敝的蒸青,還能這麼快恢復嗎?”

“就是因為有炒青,咱們現在不是很好么,我聽韓守義說,南來北往的茶商,十之五六都來南蒼縣買茶,還有人單認我們家的買,現下如此興旺,你又想折騰什麼呢?”盧氏捨不得兒子,強耐着性子勸。

慕錦成給盧氏舀了一勺蛋羹:“娘,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如今炒青技藝已經傳授出去了,遲早有一天,炒青也會像蒸青一樣普及。

到時,各家為多賣茶葉,就會選擇最簡單易行的競爭手段——降價,會一直到降到無利可圖,甚至虧本。

旁人將來或許會擯棄這個不賺錢的買賣,可茶是慕家根本,萬萬不能丟的,難道,我們要重演一遍蒸青的沒落,到那時才思變嗎?”

“我早說不要這麼早將炒青技藝傳出去!”盧氏看了眼顧青竹,轉而說,“咱家不是還有其他四種茶么,又沒有傳給別人,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