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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雨水不大,卻淅淅瀝瀝下個沒完,這樣的日子最適合安安靜靜幹活,二百多茶工齊動手,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包好了茯茶,而後一一擺上架子。

剩下的,唯有交給時間。

雨一連下了三日,過了寒露,這一年的茶事便算了了,茶山上要忙着修枝除草,施肥整壟,為來年春茶做準備。

天一放晴,茶山上的管事就來哀求熊永年,請他放老任頭等人去茶山上幫忙。

茶工忙時制茶,閑時到茶山幫忙本是尋常的事,但這是往年的慣例,如今,這二百多人手上可都掌握着慕家制茶法子,若是有一個生了異心,對慕家可都是致命的打擊。

這事事關重大,熊永年不敢做主,遂來向顧青竹請示。

聽了熊永年的話,顧青竹呡唇不語,隔了會兒,她對站在一旁的右玉說:“你叫春鶯去請任叔來一趟。”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老任頭急匆匆來了:“東家,你找我?”

“坐吧,任叔,我想問你個事兒。”顧青竹指指旁邊的椅子。

“東家,你有啥事,就問吧,我肯定有一說一,絕不隱瞞。”老任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瞥了眼站在身旁的熊永年,有些緊張地搓手。

顧青竹抬眼問:“任叔,你在慕家好些年了吧,咱們這些茶工家裡底細,你都知道嗎?”

老任頭一聽這話,笑起來道:“東家原來是想問這個呀,我大半輩子都是在慕家茶行乾的,對他們何止了解,就連他們姑爹娘舅也曉得清清楚楚。”

顧青竹面上一松,揚起嘴角道:“我年輕,又剛管這個,倒要聽聽任叔說道說道。”

“這二百多人,不外乎三種人,一種是像我這種簽了死契的,一輩子無論生死都是慕家的僕人,另一種是慕家家生子,父母兄弟姐妹都是慕家下人,若不出意外,一代一代都是依附慕家過活,還有一種就是簽了長契的人,人一輩子有多少二十年三十年好年華,也就和我差不多。

之前慕家遭難,老夫人慈悲放人,那些有門路的,不是回家鄉投靠子女,就是另尋了活路,如今留下的,都是些既沒有門路,又沒有子女親朋收留的可憐人。”老任頭說著搖了搖頭,語氣里難掩悲傷失落。

顧青竹輕聲安慰:“任叔,你放心吧,無論你們是什麼身份,既然在慕家做事,就是慕家一份子,生老病死,慕家都會管的,今兒,茶山上管事來請你們回去幫忙,你看……”

顧青竹沒有將話說完,而是看着老任頭。

老任頭得了顧青竹的保證,心裡高興,他活了大半輩子,又怎麼會聽不出她的擔憂。

他拍着胸口說:“東家,你放心,我帶出去多少人,回來還是多少人,絕不會半道丟了一個!”

“我自然信任叔,可外頭人心難測,我只怕你們着了旁人的道。”顧青竹仍不放心道。

老任頭着急道:“東家,你聽我說,茶山上的活頂多十天半個月就能做好,我瞧莫大爺這幾日正閑着,你不如叫他帶人跟着去,每日三次點卯,既看住了茶工,還能防外頭別有心思的人。”

聞言,顧青竹轉頭看熊永年,後者點了點頭,顯然,他也認可這個法子。

顧青竹卻搖搖頭:“不用了,你們能留到今日,還肯跟着慕家,自然是對慕家抱着莫大希望,我若真像防賊似做了,豈不是寒了各位茶工的心?”

老任頭鄭重地躬身行禮:“東家果然是大氣度的人,從來都把我們這些下人,當做真正的人看,與我們一起制茶,一處吃飯,給的工錢也高,這樣的主家,當下到哪裡找去,我們不跟着你干,難道還想着去做狗不成!”

“任叔,多謝了。”顧青竹想要起身行禮,卻被老任頭攔住,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東家折煞小老兒了。”

顧青竹只得重新坐下:“既然如此,明日,你們就和管事一起去吧。”

“好好好,我們速速做完,很快就回來的。”老任頭一再保證。

熊永年領着老任頭下去了,第二日,茶工們都去茶山幫忙,熊永年是慕家大管家,為慕家長久計,有些事情,瞞着主子也要做。

比如,讓通往茶山山口的茶棚兩夫妻,盯着進出山的人,他們是熊永年早就安排好的,在這裡賣了兩三年茶了,故而並不顯得突兀。

一場秋雨打落了最後的桂花,卻催開了二巧種的早菊,花圃里,紅黃粉紫,紛紛冒了頭。

剛嘗過桂花茶,慕婉成就對菊花茶充滿了期待。

慕錦成留給顧青竹的紙上並沒有菊花茶的記載,但不妨礙幾個女孩子試製。

茶工們不在,苦力自然有莫天林,顧青竹讓他搬了十斤秋茶出來,像制其他花茶一般熏制,慕婉成似乎更喜歡到花田裡摘那將開未開花朵的樂趣。

菊花的香氣很淡,縱使黃~菊香味最好,制出的茶味道也不能和***茶桂花茶比的,倒是那些沒用完的花,被宋允湘晒乾了,和茶一起泡水,別有一番滋味和美感。

如此一晃,就到了重陽節前夕,之前中秋,因着慕錦成的事,人心惶惶,都沒正經操辦,這會兒,顧青竹有喜了,寇氏想要辦一場賞花宴,讓大家樂呵樂呵。

熊永年開始忙碌起來,時常進城採買東西,這一天,他剛出山,就看見了韓守義,聽他說了來意,趕忙又陪着回來。

顧青竹一見韓守義,本能地擔心:“茶館的生意不好?”

“不不不,茶館生意好着呢。”韓守義連連擺手道,“二爺一去,就用五色茶將局面穩住了,有幾個混混企圖嘲笑他是跛腿,都被慶余和長寧當場打了,如今,誰不恭敬地叫他一聲二爺。”

“五色茶?二爺一口氣推出三種新茶,後面拿什麼續?”顧青竹沉吟道。

“二爺正是為這個,讓我來的。”韓守義說著,自袖中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

“這是?”顧青竹疑惑地接過。

她撕開信封,裡面全是不同面額的銀票,略翻了下,約莫有四五千兩。

韓守義躬身道:“二爺說,與其因利益為敵,不如為利益結盟。”

聞言,顧青竹挑眉:“二爺想要將炒青賣給別家茶館?”

韓守義點頭:“是的,二爺是這樣打算的,因今年秋茶的茶市未開,朝廷又征了不少茶,一些專門做茶館生意的,多少有些存貨,影響不大。

可有些小戶,不是沒有自個的茶山,就是茶葉跟不上,難免會被一些人鼓動起來鬧事,若是賣些茶給他們,家家生意安穩了,有錢賺,誰還有閑工夫折騰,那幕後的人自然就會浮出水面。”

顧青竹深覺有理,遂問:“價錢如何?”

韓守義回答:“秋茶向來比夏茶的滋味好,今年夏茶最高賣到了五百文一斤,按理,秋茶總該比這個價高,且只有我們一家可以供貨,所以是按八百文一斤預定的,這裡收的是五家的錢。”

這個價錢看着高,可在茶館,喝一壺炒青,就得五百文,總之是有的賺的,不過是多少而已。

頓了三五息,韓守義又道:“二爺還說,對外只賣綠茶,其他的茶品,量少,不易得,單做三生獨有的茶飲,五色茶也算是三生的招牌了。”

“綠茶?”顧青竹念了一句。

這名字,他聽慕錦成說過。

“這不是做五色茶嘛,為了叫起來順口,二爺依着三爺的主意,將炒青改叫綠茶,茯茶改叫黑茶了。”韓守義嘿嘿一笑。

“嗯,叫什麼其實問題不大,只要茶客認可就行。”顧青竹面上不顯,心中卻是一頓。

之前,慕錦成但凡有一丁點事,都會跑去告訴慕明成,綠茶黑茶之名,只怕也是那會兒說的,沒想到,他居然記的,還將功勞歸於他。

這樣的慕明成,將來定是位睿智開明的家主,她和慕錦成的選擇不會錯。

顧青竹接着問:“那今兒就運茶嗎?”

韓守義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二爺本叫我帶車隊來,可我想着先和少夫人說明白了,再運茶,所以……”

顧青竹笑了笑,寬慰道:“韓叔向來思慮周全,明日再運,也是一樣的,只是以後,但凡二爺做的是為慕家好的事,你直接聽他的,雖說,茶是我看着制的,但為了慕家,我沒道理不同意他的決定。”

韓守義頷首,感慨道:“好,如今二爺為茶館日夜籌劃,少夫人又這麼深明大義,慕家總有翻身的那一天!”

“嗯。”顧青竹點頭,轉而說,“韓叔,你既來了,就去看看秋生吧,他這幾日傷好些了,我今早去看他,見他能起來了。”

“噯,謝謝少夫人。”韓守義拱手行禮,退了出去。

一旁的熊永年有些擔心道:“二爺這樣做,無疑是釜底抽薪,雖穩住了那些茶館老闆,只怕要惹惱幕後人,不知以後還有什麼麻煩!”

顧青竹喝了一口水道:“明日韓掌柜來運茶,讓莫天林帶人送一送,免得出什麼紕漏,還有,我上次說,再制幾把手~弩,可做成了?”

熊永年低聲道:“差不多了,只差箭頭沒有鍛打出來。”

顧青竹蹙眉:“抓緊點,這茶一賣,只怕要有事,給慶豐和長寧配上手~弩,會更可靠些。”

“我這就是去瞧瞧,爭取明日能讓老韓帶回去。”熊永年說著,急急出去了。

顧青竹捻了捻手腕上的赤藤鐲,慕明成以賣茶為名,激怒幕後人向他下手,這不是上策,可在當下的迷局中,做與不做,都在不斷被迫害,倒不如,反客為主一次。

慕明成有足夠的膽量不怕死,但顧青竹不會真讓他捨命救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