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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竹洗了碗,安置了顧青英,擦着手進來幫忙,聽見這樣的話,一時哭笑不得。

“是不是你的東西,你都不曉得?”顧青竹幽怨地看了眼糊塗爹,走到床邊,打開粗布包袱,準備收拾裡面的幾件舊衣裳。

顧世同撓頭,有些難為情地說:“我的錢都淘了書,沒置辦下啥呀。”

顧青竹抖開長衫,想要檢視衣物有無破損,卻聽見清脆的一聲響:“咦,這裡有把鑰匙!”

顧青松低頭撿了,將信將疑一試,只輕輕一擰,小巧的鎖應聲而開。

掀開蓋子,三顆腦袋一起圍過來看,只見裡面滿滿一箱瑩白宣紙,顧青竹捻出一張,稠密柔韌,溫潤如玉,她常給顧青松買筆墨,自然認得這是徽州宣紙,用它寫字作畫,墨跡清晰,層次分明,字畫如生,躍然紙上。

這種紙不腐不蛀,素有千年壽紙之稱,當然它的價格亦是高得嚇人,最差的都要一百文一刀,差不多一文錢一張,至於這個箱子里的,瞧着都是最好的,只怕要三千文一刀,這一整箱起碼得一二百兩銀子。

“難怪那般重!”顧青竹呢喃了一聲。

她扭頭看顧世同,父子三人面面相覷,這顯然是將軍府送的。

這一箱紙讓顧世同發了愁,一二百兩對他來說,是不小的數目, 可對將軍府來說,根本不算事,再說,這些紙除了書寫繪畫,也沒別的用處,慕紹台可不是能舞文弄墨的儒將,若他當真不收,少不得還要費大力氣背出山,最好的結果就是放在將軍府的倉庫里蒙塵。

“既然送來了,咱就收下吧,反正青松要念書,倒省得買了。”顧青竹想了想道。

不過是一二百兩,退給人家,難免顯得自個不懂人情世故,若是不退,倒是成全了旁人真心實意挑選禮物的真心。

“阿姐……這不太好吧?”顧青松皺眉道。

顧青竹看了眼顧世同,哼了一聲:“咱爹在軍中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賞賜點東西,原也是該的,你只管放心用吧。”

“話不好這麼說的,我有餉銀的,只是都被我買書花了。”顧世同老臉一紅,低聲道。

顧青竹拎起一件灰色的長袍抖索:“瞧這件還是你走時穿的,另外,這裡面也沒一件像樣的衣裳,你的餉銀都買了書,還不是為了救治病患將士,將軍送你這些宣紙,瞧着八成還想你寫本南邊作戰醫術要略吧!”

顧世同仰頭想了想,摸着下巴點頭道:“丫頭,你這主意甚妙,我明兒……不,今兒晚上就開始寫!”

說完,顧世同轉身開始翻背箱找筆墨,“啊,這是什麼?”

今夜註定是受驚的一晚,無論驚喜還是驚嚇。

顧青竹看着顧世同手中多出來的一疊銀票,頭疼了,一箱紙,一二百兩銀子,她能把老爹忽悠過去,可這一大筆錢,她如何說?況且,這種不明不白的錢,她也不會收。

“一、二、三……”顧世同輕聲數,須臾,驚詫地大張着嘴巴,“哇,十張一千兩,整整一萬兩!”

顧世同嚇傻了,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這書箱是你娘請篾匠師傅到家裡給我專門編的,我之前一直背着不離身,這次只在將軍府放了幾日,怎麼這樣了?丫頭,這可咋辦?”顧世同苦着一張臉問。

顧青竹嘆了口氣,她這個爹最善於扮豬吃虎,最有本身把所有難題都留給她做。

“還能咋辦,退唄,你不過幫人家治傷,又沒有救人家命!”顧青竹挑眉道。

“救過的。”顧世同一本正經地說。

“救一次也用不着一萬兩呀!”顧青竹蹙眉,心中暗忖,老爹難道想要留下這筆錢?

“救……救了三次。”顧世同老老實實伸出三根手指頭,頗為膽怯地說。

“救一個人,也不能一萬兩!”顧青竹頭頂冒煙,咬牙切齒地說。

“若是一劑葯救了數十萬人,這錢是不是太便宜了?”顧世同擰眉,有些算不過來一人能攤幾文。

“老頭,你到底想說啥!”顧青竹恨恨地磨牙,只差被這個老爹活活氣死。

顧世同嘿嘿笑:“青竹,咱要不就留下這些錢吧。”

顧青竹警惕地說:“你別是想給二叔吧,我可事先說好,這種人就是無底洞,別說一萬兩,就是十萬兩,他也能給你一天全禍禍了!”

“放心,你爹又不傻的,我琢磨着,你這不是要成親嘛,我總得給你置辦點像樣的嫁妝,雖說將軍不計較門楣高低出身貴賤,但咱們也不能被人小瞧了去。12

話說這錢,若是按救命的賞錢算,軍中四次都發了尋醫懸賞十萬的布告,這點錢還真不算多,再說,依將軍的脾氣,他肯這般偷塞給我,就是怕我不要,這會兒,錢既然神不知鬼不覺到了我手上,他定是不會承認是他給的,我就算去退,他也不會收。”

“辦嫁妝?一萬兩呢,你是要買鋪子還要買山頭啊!”顧青竹驚詫地問。

“老爹打算給你在南蒼縣買處宅子,你以後嫁入將軍府,雖比不得他們大富大貴,可房子到底是你的底氣,咱以後若是平白受了氣,也能有個退身之所。”顧世同語重心長地說。

聞言,顧青竹心裡酸溜溜的,卻不肯在顧世同面前流露出軟弱來,強硬地說:“我不嫁!”

“又來了!”顧世同垮了臉。

“這還沒嫁呢,你就給我找好退路,顯然你也不看好這樁婚事,為啥還逼着我嫁!”哐當一聲,顧青竹氣呼呼開門出去了。

顧世同看着被門帶入的冷風激蕩着,飄忽不定的火苗道:“你這脾氣,擱誰受得了,怎能不吵架呢!”

“阿姐可不是無故生事的人!”顧青松為自個姐姐辯解。

顧世同摩挲兒子的後腦勺,一言不發,隔了會兒說:“冬日天冷,晚上讀書不要那麼晚,墨里也別總兌那麼多水,咱家裡有錢,你好好念,爹供得起!”

“爹!”顧青松眼眶發熱,低頭喚了一聲。

“去吧。”顧世同推了推他。

屋裡只剩顧世同一人,油燈偶而爆一個燈花,將他的影子映在窗上,他走到床邊,將顧青竹摺疊好的衣物放到舊櫥子里。

“文卿,我做的對吧,你要保佑青竹遇到她命里的如意郎君。”顧世同對着亡妻的牌位念叨,彷彿她還活着,當年每日晚上,他都要把一天的事,無論好的還是壞的,都要事無巨細地告訴她,這個習慣,他改不掉,也不想改。

連着下了幾場雨雪,便進入了最寒冷的臘月,陰濕的天氣寒侵肌骨,野地里,幾乎滴水成冰,背陰處,積雪一層摞一層。

南蒼縣丁家麵館生意不濟,顧青山提前和梨花巷的老客說了一聲,擇了一日貼上紅福字,四人回到了顧家坳,順便把上次的鹿皮棉靴帶了回來。

家家有成年小子或姑娘的,都興沖衝去顧世福家裡領鞋子,一個個歡天喜地的,有的等不及,即刻就穿上了,顧青竹也領到了一雙兔毛鹿皮靴。

顧家坳最後三戶人家也團圓了,這日傍晚,山村裡飄蕩着蒸鹹肉的香氣,別提多饞人呢。

顧大丫和鄭招娣好些日子沒見着顧青竹,分外想念,又聽說慕紹台回來了,第二日就結伴跑了來玩。

“吃毛栗子。”顧青竹用火鉗從炭盆里撥拉出幾顆,吹吹灰燼,放在桌上,熱情地招呼道。

“我娘說,世同叔將你許了南蒼縣將軍之子,可是真的?”顧大丫心裡藏不住事,一邊哈着氣剝滾燙的栗子,一邊問道。

顧青竹無奈地點頭:“事是有的,可我還沒答應!”

鄭招娣有些同情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答應不答應的,又能改變什麼?”

“確實不能改變,可我就是不甘心,一旦出嫁,我想做的炒茶可就再難實現了!”顧青竹垂頭喪氣地低喃。

顧大丫一把抱住顧青竹,嘟囔道:“世同叔為何這般狠心,剛回來就要將你嫁出去,害我們姐妹也不能常在一處了。”

招娣見她們這般,一時也難過得抹眼淚。

顧青竹忙拍拍她倆,勉力擠出一點笑容道:“過幾日就是臘八了,咱們去慈恩寺討福粥,順便到玉華菁看雪景吧。”

“好呀,好呀。”顧大丫一時又高興了。

“青竹,你家過年缺不缺錢?我們有好些日子沒見着三爺了,青山哥說,既然債務都清了,也不急着分錢,就把賺的錢,大數都存在了三生錢莊,等開了春再做打算,這次只帶了一小部分回來,給幾家分分,先過個好年。”鄭招娣見顧大丫只顧着難過高興,全忘記了要說的事,遂開口道。

“緊你們吧,我家裡暫時不要,上次賣藥材的錢就夠用了。”顧青竹搖搖頭。

“我哥都按你說的記着賬呢,昨兒還說要拿給你看,又怕你笑話他字寫得丑。”顧大丫嚼着軟糯的毛栗子,笑着說。

顧青竹亦笑,卻有些悲傷:“青山哥做事最有板有眼,我還不信他嘛,這之後,我恐怕沒得工夫管麵館,所幸你們能做好,只是炒茶,我沒人託付。”

“要不然,你教我們唄,也不辜負你研習那麼久!”招娣忍不住道。

顧青竹輕輕搖頭:“這會兒太遲了,沒有鮮葉可試,我雖可空教方法,也有筆記給你們看,但一個完全沒有指導的新手炒茶,真的要靠不斷練習,才能養成手感,可春茶搶的就是時間,哪有工夫等着慢慢來,況且春茶鮮葉最貴,誰捨得白糟蹋了!”

聞言,顧大丫圓圓的臉皺成了包子:“如此說來,可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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