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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旁的顧青竹偏頭看過來,生怕他說出什麼駭人的話來,把本就擔心的人嚇着。

慕錦成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摸着傷處,淡淡道:“不礙事,喝多了酒,摔了一下。”

右玉在慕錦成身邊服侍十多年了,他的酒量如何,她很清楚,怎麼可能第一次去丈人家拜訪,就喝醉摔倒,她心中存疑,卻知趣地沒有再問。

老太太身邊的瓔珞送了嵌寶紅梅金釵來,說是外頭鋪子里今春新款,送來給府里的夫人們戴,右玉接了,留她喝茶,她卻笑着推說松芝院里忙着,慕錦成在屋裡聽了,讓右玉多賞些錢,春鶯忙幫顧青竹勻面梳妝戴上金釵,右玉則為慕錦成束髮別了白玉簪。

及到晚霞漫天,兩人結伴往松芝院去,顧青竹低語:“待會兒,你莫要說在顧家坳遇見莫天林,也不要提與他打架的事,免得老祖宗和母親擔心。”

“我曉得,我適才不是沒說嘛。”慕錦成點點頭。

盧氏得了消息,早到了松芝院,羅霜降難得丟下三生酒樓的生意,也趕了回來,她倆陪着寇氏說話。

進了松芝院,兩人給長輩行禮問安,寇氏問了顧青竹家裡的情形,她一一答了,又轉達了父親的問候,慕錦成出奇安靜,只在一旁笑而不語。

待到吃飯的時候,一直給慕錦成搛菜的盧氏終於發現他嘴角不對勁,她湊近了一瞧,嚇着了:“你這是怎麼了?”

慕錦成玩笑道:“我今兒頭回上門,就出了丑,主要是媳婦釀的酒太好喝了,我一時貪杯,喝多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的?”盧氏的目光投向顧青竹,滿是探究地問。

“嗯,咱鄉下的酒後勁大。”顧青竹點頭。

盧氏擰眉不滿道:“你既然知道,為何不攔着他?若是碰了眼睛,跌壞了頭,可怎麼得了!”

“我……”顧青竹一時愣住,無言以對。

慕錦成趕忙辯解:“這不關青竹的事,她勸我來着,可我覺得爽口好喝,非鬧着要的。”

“你就袒護她吧,以後不定闖什麼禍呢!”盧氏氣惱。

羅霜降在一旁好心勸:“嫂嫂莫惱, 我見着他們夫妻一體,彼此體貼,十分和睦,比那些個冷漠寡情的人不知好了多少。”

寇氏也道:“大媳婦,我上次與你說的話,你是不是又忘了,既做了婆婆,便不能還像以前那樣事無巨細地管兒子,無傷大雅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你自在了,小輩們也快活,要不然啊,就是個令人生厭的老太婆!”

盧氏只好低聲道:“娘說的是,可……”

寇氏轉而又安慰她:“你只管放寬心,我瞧着不過是點小傷,擦些葯,過兩三日就好了。”

“對對對,我丈人給了藥膏的,可管用了,明日就沒事了。”慕錦成一疊聲地保證。

“吃飯吧。”寇氏讓琳琅給慕錦成盛了半碗融融的杏仁豆腐羹。

娘幾個吃了飯,擦手漱口,正坐着說話,就見慕紹堂和慕明成父子進來給老太太請安,慕錦成和顧青竹趕忙起身給慕紹堂行禮。

慕錦明成將手中的點心遞給琳琅:“祖母,秋月齋新出了栗子酥和雪梨膏,您嘗嘗看,好不好吃。”

寇氏笑眯眯地說:“你整日在外頭奔波,還記掛着我,真是個好孩子,只我剛吃了飯,且放着明日吃吧。”

“孫兒做這些都是應該的,祖母若是吃着喜歡,孫兒下次再買。”慕明成眉眼溫和道

慕紹堂摸摸軟塌的褥子,關切地問:“母親,這幾日天寒,上回給您做的貂皮大襖怎麼沒穿?”

寇氏指着身上褐色壽紋狐毛襖道:“嗐,那個暖和是暖和,就是沒這件輕便,再說,屋裡炭火不熄,我不冷的。”

慕錦成見他們一處說話,無暇理他,便偷偷對琳琅道:“好姐姐,你給我嘗嘗我二哥帶來的好東西。”

他慣是如此貪嘴,琳琅便用小碟裝了三五塊給他。

慕錦成縮在燈火陰影里偷吃,他還不忘遞給顧青竹一塊,可顧青竹想着今兒婆母為了他的傷,心裡還憋着氣,一時不敢接,還使眼色叫他不要吃了。

“你在哪裡幹什麼!”慕紹堂一記眼刀飛了過來。

慕錦成手一抖,栗子酥撒了一身;“我……”

慕明成眸光掃過小几上剩的糕點,眼底晦暗不明。

“不過吃塊點心,你嚇他做什麼!”寇氏一見慕錦成驚慌失措地站起來,心疼地罵兒子。

慕紹堂頗有些生氣道:“娘,這是明成孝敬你,你還沒嘗,他倒先吃上了,如此沒規矩!”

寇氏不悅道:“我有消渴症,你又不是不知道,立德早叫我不要吃甜食,孩子的孝順,我心裡知道就好了,難不成,我全都吃了,加重病症,你就稱心了?”

慕紹堂見母親話說重了,連連解釋道:“娘,您誤會了,我怎麼會這樣想呢。”

寇氏氣得別過身去,不搭理他,屋裡眾人俱都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

見此情形,一旁的慕明成撩袍跪下:“請祖母不要怪父親,都是孫兒的錯,孫兒一心只惦記買新鮮吃食給祖母,卻沒有考慮周詳。”

寇氏連連抬手:“快起來,快起來,什麼大不了的事就要跪着呢,你的孝心,祖母都記着,你弟弟吃一點就吃一點,你別跟他計較。”

“祖母,我怎麼會和錦成計較呢,我們是親兄弟!”慕明成站起來,垂頭立在一旁,暗處看不清他的面容,唯有一隻手緩緩握緊。

“且不說你這個,你如今成家了,外頭各處鋪子暫不指望你管,可慕家私學,你總該正經上起來,你二哥在你這個年紀早就獨當一面了。”慕紹堂恨鐵不成鋼地說。

“我……”我才成親三日好吧!慕錦成腹誹。

“乖孫,是該上學去了,往後慕家可是要交到你們手上的。”寇氏點頭道。

慕錦成求救地看向盧氏。

盧氏一語雙關:“老爺說的對,規矩學問都得學起來,別整日胡鬧!”

顧青竹自然聽出她的弦外音,趕忙站起來說:“我們記下了。”

第二日,無論慕錦成如何不情願,他還是被寶應拖去了私學。

慕家私學在南蒼縣很有名,不僅出過祖上三位秀才,而且慕家各任家主,都是在這裡開蒙聽課,學習經營之道。

這些年,私學不僅教授慕家子孫,還收外頭富家子弟,各府各家出類拔萃的大掌柜,也有機會來這裡聽課。每年春上,私學還會選拔一些機敏的少年,為三生培養未來的掌柜。

在私學裡授業的不光是精通禮樂射御書數的夫子教習,還有精於謀算的妙機道人,只是他生性散淡,來去自在,教與不教全憑心境,有時一個月都在私學高卧也不肯教一個字,更多時候雲遊四海,不知蹤跡,所以聽過他的課的人寥寥無幾。

慕紹堂偶爾也來授課,更多的時候,是由三生各大鋪子的大掌柜輪流來講課,他們沒有虛頭巴腦的東西,講的都是實實在在的經營事物,故而,這樣的課更受歡迎。

此時的,慕錦成歪在座位上,耳邊是夫子枯燥乏味的聒噪,他的目光透過窗欞,津津有味地看外間樺樹上一對喜鵲,叫得嘰嘰喳喳。

今日的顧青竹也不輕鬆,陶嬤嬤遵盧氏的要求,訓練她坐立行走,這個說著容易,做起來簡直太難了。

顧青竹雙手交握,頭頂上摞了三本書,臉上保持笑不露齒的笑容,她這樣一動不動站着,足有一炷香的時間了,只覺腰酸背痛腿抽筋。

可陶嬤嬤手裡有一根小棍,她一旦軟了腰,鬆了腿,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敲打。

“嬤嬤,你坐下歇歇,喝口茶!”春鶯討好地說。

陶嬤嬤不領情,板著臉說:“少夫人別嫌我苛刻,夫人既然信得過老婆子,奴婢自然不能不盡心,少夫人如此熬上一個月,規矩學成了,自然脫胎換骨,到時誰還敢不敬着!”

“嬤嬤受累了,我不怕苦。”顧青竹咬牙道。

雖然再過些日子她就走了,可眼下不學這個花架子一天也挨不過,她只好硬着頭皮練。又過了兩刻鐘,右玉見顧青竹鬢角全是細密的汗珠,遂笑着道:“嬤嬤教導少夫人原是該的,可也要讓主子喘氣歇歇呀,要不然,一會兒爺回來了,見主子這樣,不定怎麼心疼,要是鬧騰起來,不僅嬤嬤沒臉,就是我們幾個也要跟着挨罰。”

右玉畢竟是蕤華院的管事大丫頭,陶嬤嬤可以在春鶯面前擺架子,可遇着她,多少要給些顏面。

她只好說:“罷了,罷了,歇會兒再練!”

如蒙赦令,右玉趕忙取下顧青竹頭頂的書,和春鶯兩人將她扶到軟榻上,顧青竹几乎是直挺挺地站了一個時辰,腰腿僵硬,春鶯幫她揉了好一會兒,方才緩過來。

右玉關切地問:“少夫人,喝點水吧,要不要吃點點心?”

顧青竹搖搖頭,只抿了幾口茶,又起身站着。

及到慕錦成回到蕤華院,顧青竹笑了一天的臉怎麼都收不回來了,腰腿更是比做了一天農活還要累,木木的像兩根筷子。

“這丫頭今兒怎麼了?”晚飯時,寇氏見她臉上一直掛着不變的笑容,覷着眼睛問。

慕錦成本想取笑她,可心裡卻是滿滿的不舍:“她練習禮儀,笑了一天,可不就這樣了嘛。”

“陶婆子老糊塗了,把個好端端的丫頭練成什麼樣!”寇氏放下筷子,轉頭對琳琅說,“去,把陶婆子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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