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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年紀大了,我這樣回去,必然嚇着她,若再鬧上病,該是我不孝了,不如就讓我在這裡,飯食葯湯都和家裡一樣的,我看着茶,心裡不慌,說不定能好得快些。 ”慕錦成婉言拒絕。

盧氏心知這個傻兒子是舍不下顧青竹,但她也真不敢貿然將慕錦成傷着的消息告訴婆婆,若有萬一,她可擔不起這個責任,故而,她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錦成受傷的事,不僅不能告訴母親,更不可讓旁人知道,你們妯娌倆一會兒出門,到別家衣料首飾鋪子里轉轉,揀貴的好的買一些回去,切記,一定要讓人看見你們的歡喜。”慕紹堂看了眼老妻,冷聲道。

她是盧家嫡女,慕家主母,應當明白他的意思,更能做到滴水不漏。

果如慕紹堂所想,盧氏只愣了下,便垂下眼瞼,低聲應了一聲。

“大嫂,讓錦成好好養着,咱們就走吧,我這幾日有些反胃,正想買些蜜餞來吃吃。”羅霜降上前扶起盧氏。

“你不是……”盧氏有些訝然地望着她。

“怎能呢。”羅霜降低聲輕笑。

兩人帶着各自的丫頭,一路低語離開。

慕紹堂在床邊的小杌子坐下,目光停留在慕錦成略顯蒼白的臉上:“你覺得怎樣?”

慕錦成有些不自在,二十年來,這個爹幾時這般心平氣和地和自個說過話?

慕紹堂見他擰眉不言語,只當他疼痛難忍,遂道:“我隔會兒讓慶豐去德興,看有沒有什麼葯可以止痛。”

“不用,別麻煩了,並不是很疼。”慕錦成突然想到顧青竹溫軟滑香的唇,心間酥麻,當真是最好的止疼葯。

見慕錦成面上突然紅了,慕紹堂以為他在強忍痛苦,心裡越發不舍:“我知道你如今大了,曉得為家裡分擔,但以後這種冒險的事還是少做,若是有個好歹,叫你娘和你祖母怎麼活?”

“爹,我知道了。”慕錦成輕聲應道。

慕紹堂正想再說什麼,就聽外間韓守義來回:“老爺,茶馬司的丁副使來了。”

“啊?我就來!”慕紹堂眼底陰鬱,壞消息傳得太快了。

他起身,給慕錦成掖掖被角,轉身吩咐左雲和春鶯:“你倆在這守着,片刻也不能離人!”

“是。”兩個丫頭齊聲答應。

慕紹堂撣撣了衣袍,快步出去了,低聲交代了韓守義幾句。

茶行前廳,穿一身玄色暗紋錦袍的丁永道,正彎腰饒有興趣地看櫃檯里的茶葉,韓秋生陪在一旁。

“丁副使,您來了,怎麼不打發差人提前來說一聲,我也好早做準備。”慕紹堂笑容滿面地迎上來。

“慕老爺,咱們都這麼熟了,何須講那些虛禮,再說,三生正趕製貢茶,我怎好白耽誤你的工夫。”丁永道眯着狹長的眼眸道。

“既來了,還請丁副使移步,賞臉品品新出的炒青。”慕紹堂躬身相邀。

“喝茶不急,你還是帶我到後場看看吧,畢竟這趟皇差不僅是你的榮光,還關係到我在這小小的茶馬司是否能坐得安穩,就連寧江城林大人也很看中,昨兒還特意將我叫了去叮囑。”丁永道摸了摸唇上精心修剪的鬍子,不容置喙道。

“好啊,好啊,丁副使能親自督查,當是茶工們的榮幸,容我先打發人叫他們穿戴整齊,免得袒胸露臂,污了您的眼。”慕紹堂恭恭敬敬道。

“不必了,都是男人,有啥好忌諱的,再說,炒茶是少夫人教的,她一個女子能看得下去,我如何見不得了。”丁永道半點不給他機會,話雖說得平常,卻步步緊逼。

“那……既如此,丁副使請隨我來。”慕紹堂面上笑容未減半分,躬身前頭引路。

兩個人及到後場,地上的污水經過陽光照耀,只在青磚地上留下一片深色的印漬,放貢茶的屋子重新釘上了木條,兩個衙役守在門前。

丁永道望了一眼,又覷着眼睛看最西邊燒焦的屋子:“這是怎麼回事?”

慕紹堂陪笑道:“昨兒夜裡冷,守夜的僕人在那屋裡點了火,不小心燒着了窗幔,幸而救得及時,才沒有釀成大禍。”

這是他昨兒想好的應付外面的說辭,貢茶是皇差,若是傳出半點不利的消息,對慕家都是致命的打擊,故而,除了幾個信得過的人,他對誰也不能說真話。

丁永道收回探究的目光,滿是警告道:“還是小心些為好,若是誤了貢茶,你我都是百死莫贖!”

“是是是,丁副使說的極是,我已經令韓守義妥善處理這件事了。”慕紹堂拱手行禮。

兩人踱進炒茶院,丁永道指着攤在地上晾着的鮮葉道:“我聽說,因着慕家選上了貢茶,鮮葉價錢都趕上了去歲蒸青茶餅,可有此事?”

慕紹堂點點頭;“丁副使果然明察秋毫,不瞞您說,鮮葉價錢確實漲了,但這是一時的,您也知道今年的蒸青茶餅的價錢仍舊低迷,除了慕家的炒青,誰家要那麼多鮮葉?待到穀雨節氣之後,雀舌和硬片的價錢只怕會一路跌到谷底,屆時十文八文一斤,也是稀鬆平常。”

“炒青原來是這麼製得的。”丁永道目不轉睛盯着炒茶工飛速翻轉的手看。

顧青竹走到他面前,矮身行禮:“見過丁副使。”

丁永道的目光追着那捧殺青過的茶葉,只可惜顧青竹攔着他說話,耽誤他看揉捻,遂有些嚴肅道:“你這一天能出多少茶?會不會誤了時間?”

“三生做的是精品茶,每天出的量並沒有固定的數,但肯定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顧青竹偏了偏身子,又行一禮。

那捧茶轉到了第三人手上烘乾,顧青竹好巧不巧地擋住了丁永道的目光,這讓那男人眉頭跳了下:“少夫人何以有這麼大的信心?”

顧青竹眉眼飛揚,輕笑道:“三生有最好的鮮葉,最強的茶工,如若不然,怎麼能當得起貢茶之名?”

一旁的慕紹堂再次邀請:“丁副使,後場忙亂,咱們還是去前廳喝茶吧,新上的旗槍炒青,我也沒喝過,不如一起嘗嘗?”

丁永道環顧四周:“你家兩位小爺呢,少夫人一介女流都在這裡幫忙,他們又到何處去了?”

慕紹堂幽幽嘆了口氣:“說起來,不怕丁副使笑話,小老兒命苦,統共兩個兒子,二子明成是個聽話的,去茶山督工好些日子了,三兒錦成被他娘寵壞了,見我們這廂忙得顧不上,這會子也不知野到哪裡廝混去了,往後還不知怎麼辦是好!”

丁永道摸了摸下巴道:“不至於吧,我聽旁人說,三爺自打娶了媳婦,長進不少,連花間樂坊這種清水館舍都不去了。”

“嗐,家醜不可外揚,小老兒心裡苦,沒處說啊。”慕紹堂悲憤,只差要捶胸頓足。

“爹!”顧青竹委委屈屈地喚了一聲。

她自然知道慕紹堂是有意隱瞞昨夜的事,可瞧着丁永道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話,她少不得再加一把火。

“你先去忙吧,等他回來,我不會饒他,定為你做主!”慕紹堂接話接得天衣無縫。

丁永道面上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不知聽進去多少,又信了幾許。

隔了三五息,他挑眉道:“走吧,慕老爺,咱嘗嘗新茶去。”

慕紹堂在前廳廂房陪丁永道喝了一回茶,說了些關於貢茶的話,臨行,硬塞給他一斤炒青,方才將這尊菩薩送走了。

慕紹台心裡記掛慕錦成,在寧江城的官署點了個卯,就找了個借口回到南蒼縣,他沒有回家,直接進了茶行。

一直睡着,慕錦成只覺周身骨頭疼,可起床活動又怕傷口裂開,故而,躺也難受,坐也難受,正當他漸漸發毛的時候,慕紹台一步跨了進來。

“你跟我也學了些時日,怎工夫還是這般不濟?居然遭人背後暗算!我早說過,劍乃君子,適宜修心養性,陣前對敵,遇着耍陰謀詭計的,還得靠狠厲的刀!”慕紹台大馬金刀地坐在桌邊,毫不留情地說。

“刀?偷襲我的就是一把長刀,刃薄如紙,刀身狹長,並不是我們這裡常見的。”慕錦成細細描述昨夜的驚鴻一瞥。

當時,若不是他本能地用劍格擋了一下,只怕他右胳膊已經被當場卸掉了,且他是先摸到了血,才感覺到疼,如此可見,那把刀真的太鋒利了。

“長刀?”慕紹檯面色瞬時凝結了。

“有何不妥?”慕錦成敏銳地捕捉到他眼裡的訝然。

慕紹台呡了口茶,緩緩道:“你說的這種刀,並不是大黎國所有,最早是外邦朝貢之物,但據我所知,大多數被留收在宮中,輕易不會拿出來賞人,再就是東南沿海的海寇,他們的佩刀與此相似,難道……”

慕紹台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不願意相信,也不敢想象,安南戰事之後,朝廷明令加強了海禁,片帆不得入海,雖然沿海百姓日子難熬,但尋常人也根本登不了岸,海寇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侵入了內陸?

再說,慕家只是做茶的商賈之家,與海寇風馬牛不相及,怎可能惹上這幫殺人如麻的傢伙?

慕紹台心中暗忖,難不成是自個惹了禍?

安南戰事之所以拖了五年,其中少不了海寇不斷的滋擾和趁亂搶奪,慕家軍自然要分出精力對付這些比海里的鯊魚還要狡猾兇殘的傢伙,久而久之,也算是知己知彼,慕紹台名震安南,對那幾個海寇頭子,同樣如雷貫耳。

可他如今已解甲歸田,離了燕安城的權力中心,身邊只有幾個老兵,又能對誰構成威脅,令海寇如此窮追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