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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應了一聲,飛快地去了。

暗沉的夜,瓢潑的雨,整個慕府像一葉扁舟,掙扎在怒吼的海上。

蕤華院中,如柱的雨水擊打在檐下青石上,發出噗噗的聲音,而屋裡卻十分悶熱,顧青竹醒了睡不着,心情莫名煩躁,遂翻身起了床。

慕錦成見她起了,自個一個人睡沒意思,也跟着洗漱穿衣。

暴雨將院里的花打得七零八落,外間守夜的右玉瞧見屋裡亮了燈,不敢怠慢,正準備叫廚房燒水,卻聽見院外緊急的敲門聲,她周身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趕忙撐了傘去開門。

慕錦成和顧青竹也聽見了外間的動靜,下這樣大的雨,什麼事如此等不及?

“爺,少夫人,老爺傳你們到書房去。” 右玉站在窗外,低聲道。

她不過在院子里走了個來回,衣裳下擺已經全濕了。

“就去。”慕錦成皺眉應了一聲。

一種不祥的預兆爬上了他的心頭。

外間天氣如此惡劣,若是好消息,完全不必在意這一時半會兒, 想來定是個壞消息,而且是個壞到不能再壞的消息!

如今,貢茶已經進了京城, 茶行的炒青供不應求,慕家一切都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一般的鼎盛,會有什麼事情讓老爹連一場雨都等不起了?!

顧青竹沒有想那麼多,她簡單收拾了自個,又給慕錦成找了件斗篷,風大雨急,他又傷着,不能沾生水。

府里各處照亮的燈籠全都被澆滅了,所幸這會兒,天邊微明,慕錦成和顧青竹,頂着風雨,一路蹚水去了書房。

兩人在廊下收了傘,解下濕漉漉斗篷,春鶯另帶了鞋子,兩人換了。

推門而入,書房燈火暗淡,屋內的擺設模糊不清,一道身影投在大案上,晦暗不明。

“娘?”慕錦成低聲喚。

“兒啊,你爹……”盧氏轉身,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爹怎麼了?我昨日見他還好好的呀。”慕錦成上前扶着盧氏,感覺到她渾身都在顫抖。

“你爹,你爹突然吐血了,譚先生正在裡頭呢。”盧氏指了指,一門之隔的內室。

那是慕紹堂平日里休息的地方,床榻桌椅俱全。

三人急急地進去,只見桌上燃着兩盞燈,慕紹堂瞪着空洞的眼睛,面如金紙地仰躺在床上,身上前襟沾着血漬。

譚立德坐在床前椅子上,正給他把脈。

三人再有多想知道緣由,此刻也只能幹等着。

慕錦成低聲問慶豐:“我爹到底是怎麼回事?”

慶豐也不隱瞞,將一張沾滿血漬的紙遞上:“老爺接到京城傳來的消息,一時受不住打擊,吐了血。”

“什麼消息能……”慕錦成邊說邊打開紙,上面濃墨重筆的八個字,全被噴濺上了點點鮮紅,詭異得讓人毛骨悚然。

這消息宛如晴天霹靂,震得慕錦成後退了兩步:“這不可能!”

顧青竹也瞥見了上面的字,心裡陡然一驚,五臟六腑都似被人狠狠揪住,不要說慕紹堂,就是她也覺得氣血翻湧,難以自抑。

盧氏則更不要說了,她兩眼一翻,差點當場厥過去,多虧顧青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將她扶坐在軟榻上,用力掐她的虎口,方才沒有出大亂子。

而另一邊,譚立德已經足足診了一刻鐘的脈,他臉色變得越來越差。

“你怎麼可能中合歡散的毒?”譚立德似在問慕紹堂,又似在問自己。

“中毒?”一旁的三人齊聲驚詫道。

慕錦成更追問了一句:“我爹與人無仇無怨,平日里又有慶豐陪着,旁人如何給他下得了毒?”

譚立德皺眉:“我起先也不敢確定,但經過細細探查,他確確實實是中了毒,他今日吐血,也不全是急火攻心引起的,大部分是因為他中毒日久,氣血翻滾奔涌,不受控制導致的。”

慕錦成握緊拳頭,低聲問:“合歡散到底是何毒,竟然如此霸道?”

譚立德清了下嗓子,沉吟了片刻,看了顧青竹婆媳一眼,最終還是放下顧慮道:“合歡散原本多現於秦樓楚館,妓子籠絡恩客催情所用,可中毒這般深的,可是頭一回見。”

床上的慕紹堂猛地咳嗽,血涎流於嘴角,他張嘴,想要為自個分辯,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慶豐撲通跪在地上:“夫人,三爺,慶豐沒有照顧好老爺,罪該萬死,但若說老爺流連瓦舍勾欄是萬萬沒有的事!”

譚立德跟着說:“我也知道譚兄素日為人,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但這毒千真萬確,到底如何來的?”

正說著,茯苓突然冒雨趕來,附在盧氏耳邊說了幾句話,又將一個包着東西的帕子遞到她手上。

“將那賤婢帶進了!” 盧氏全身顫抖,連聲音都變了調。

不一會兒,香蘋被兩個婆子押了進來,她們將她扔在地上,轉身和茯苓一起出去了。

“姨娘懷着慕家的骨血,你們不能這麼對待我!”香蘋嘶吼着爬起來。

慶豐對她早已厭惡至極,一腳踢在她的肋骨上,香蘋疼得蜷起身子,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譚先生,你看看這個。”盧氏抖着手,將帕子交給譚立德。

她心裡已經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譚立德細細捻了捻帕子里的粉末,又將沾了玫紅色粉末的手指,伸到鼻端嗅了嗅,不過只是一瞬間,他偏開了頭。

“如此精純的合歡散,哪裡來的?!” 譚立德掩了帕子,面色難看道。

“精純?譚叔,這是怎麼說的?”慕錦成心頭一動道。

譚立德陰沉着臉:“一般秦樓楚館用的合歡散,不過是合歡花晒乾研磨的粉末,置在香爐上熏,而這個是經過提純精鍊的,只要一點就足以讓人神昏意迷,陷入情愛幻覺,就是這些燃過的粉末,若被誤吸誤食,也具有同樣的毒效。”

慕錦成看了眼顧青竹,上次,她到浣紗院去了一趟, 回來半道上就跟中了情毒似的,看來罪魁禍首就是這個了。

“說,到底是誰叫你這麼乾的?”慕錦成一腳將香蘋踢翻,爆喝道。

“這都是我自個在外頭買的,與旁人沒關係!”香蘋嘴角沁血,咬牙道。

盧氏用淬了毒的眼神死盯着面前的香蘋:“你以為你攬下所有的罪責,就會有人來救你嗎?自打你被從柴房放出來,我就派人盯上了你,要不然,今日怎麼可能在風園抓住你!”

“我不過是趕巧路過那裡,我啥也沒幹!”香蘋舔了舔嘴角的血,冷哼道。

顧青竹逼近一步:“你既然不肯說實話,還是我來說吧,你平日里都是下半夜去,今夜風大雨急,你以為外頭沒有人,就想早點處置了,好回去睡覺,卻不知被人當場抓住。

你並不是今日偶然一次,而是一直往風園的湖裡倒香灰,因為只有風園的流水通外面的風塘,這樣一來,旁人永遠沒有辦法抓住你的把柄。

可是,你卻沒想到風園湖裡的魚,被你香灰毒死,園子里的貓誤食了魚,被催情,抓傷了我院里的小丫頭,這件事讓你安定了一些日子,為此,於婆子才沒抓着你,之後,你見風頭過了,又隔三差五去倒香灰,因為你這兩日太過得意,一時大意,才導致今日被抓。”

“你……你們……是故意的!”香蘋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顧青竹冷笑:“說什麼故意不故意,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沒有想到我一直想要抓住的人,竟然是你,這純屬意外!”

“蔡……”床上的慕紹堂用拚命撐起身子,他的手扒着床沿,手指蒼白,手背青筋暴起。

可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整,血已噴濺而出!

香蘋見此,一時嚇傻了,手腳發軟,癱在地上。

她和蔡氏合謀用合歡香,不過是想在慕府站穩腳跟,得到更多好處,根本沒想到要害慕紹堂,可他如今仿若垂死的樣子太可怕了。

心驚膽顫的慕錦成飛撲上前,一把扶住慕紹堂:“爹!”

顧青竹的眼淚如雨般飛墜,她一言不發,和慕錦成一起跪在床邊。

盧氏也慌了,吩咐慶豐道:“把這賤婢拖出去,好生看着,等候發落!”

慶豐拎起香蘋的衣領,將她像一條死狗似地拖了出去。

一直伏在書案上琢磨藥方的譚立德道:“錦成,快去抓藥。”

慕錦成深知此事不能被外人知曉,遂親自騎馬去了一趟德興藥行。

被風雨肆虐的街市,一個人也沒有,慕錦成單人獨馬,一路狂奔,一盞茶的工夫就趕了回來。

顧青竹接了葯,拿到蕤華院親自熬煮,慕錦成天天吃藥,在他們院里熬藥最適合不過。

隔了一個時辰,慕紹堂灌下了一碗葯,譚立德又幫他針灸排毒,足忙了一個上午,慕紹堂的病情才安穩下來,他一時體力不支,直接睡過去了。

慕錦成猶豫道:“譚叔,我爹……他會沒事吧?”

譚立德微微嘆了口氣:“他的身體,只怕再不復從前了,他上次就有心疾預兆,如今合歡散的毒無法去除得一乾二淨,且最打擊他的,還是京中傳來的那個消息,若有可能,還是再確認一次吧,畢竟關係著慕家榮辱以及你二哥的生死。”

譚立德的臉色不太好,譚子衿雖還沒有嫁給慕明成,但他早將他視做半個兒,這會兒,若不是急着救慕紹堂,他只怕早坐不住了。

“我明日就去肖家問問。”慕錦成壓下心裡的惶恐,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