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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不如我去吧,我是三生茶行的掌柜,於情於理都合適。”韓守義站起來道。

慕錦成在茶行里出了這麼大事,慕紹堂竟然一句重話都沒說過他,他心裡自然想着法兒贖罪。

“韓叔,你年紀大了,此去燕安城,沒有千里之遙,也得七八百里路,你身子吃不消,我若是……”慕錦成喪氣地說不下去。

明兒就要啟程,他這會兒還傷着,說什麼都顯得矯情。

“這些茶,都我盯着制的,對此最清楚不過了,若是允許女子面官……”

顧青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齊聲打斷:“不行!”

“你不能去!這一路上風餐露宿,行坐都不方便!”慕錦成想都不想,脫口而出。

“三爺說的是,女子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再說,茶行也缺不得少夫人。”韓守義附和道。

“就算路上太平,茶行順遂,我也不可能讓一個婦人送貢茶,難道慕家沒男丁了!”慕紹堂眼皮微掀,冷冷地說。

“爹,這次還是我去吧。”慕明成看了眼慕紹堂,端起茶盞道,“我雖沒親眼看見炒茶,但已經親口嘗過,炒青沏的茶,顏色碧綠,茶湯青透,味道鮮香,微苦回甘,果然妙不可言。”

“二哥,你傷勢剛好,又在茶山上操勞了這些日子,如何再長途跋涉幾百里路去燕安城。”慕錦成有些擔心道。

慕明成露出春風般的招牌笑容:“我如今已經大好,早不礙事了,此去一路和茶馬司的差人同行,住有官家的驛館,吃則由沿途的三生錢莊分號負責,至於行,馬和馬車都準備上,這樣想來半點也不累,倒似遊山玩水一般。”

“東家,我陪二爺去吧,炒茶上的事務,我還是知道些的,另外,一路上與二爺也有個照應。”韓守義接口道。

慕紹堂撫着眉心,想了想說:“如此也好,明成到底年輕,有守義跟着,我便放心了。”

慕錦成傷得自顧不暇,只得聽從這個安排。

“爹既然同意了,我今兒晚上就叫長寧着手準備。”慕明成面上的笑容像一道光,照得他眼睛熠熠生輝。

慕紹堂點頭:“我明日一早親自去私學一趟,你雖有長寧,但到底人少力單,我再找彭沖安排幾個武藝高強之人混在僕人中間陪你們一起去,他們屬於慕家私下請的護院家丁,不像西府那些府兵,原是有軍籍的,無故不能入京城。”

“謝謝爹,我定不辱使命!”慕明成站起來,神情嚴肅道。

慕紹堂拍拍他的肩膀:“實在太辛苦你了,不過,熬過今夜,明兒巳時交接了茶,封條一貼,入了茶馬司的庫,咱就安心了。”

“爹說的對,我今兒也在這兒守着。”慕明成坐下喝茶。

慕錦成連連擺手:“不用,不用,爹和二哥都回去休息吧,西府府兵和縣衙捕快早將這裡圍了幾層,而且今日是最後一天,大家都打着精神防範,那賊人斷不敢來的。”

“那好,咱們就走吧,你累了幾日,好好睡一覺,錦成傷成這樣,不宜現身,他媳婦又是個女子,到底不方便,明日少不得還是你和守義負責清點交接。”慕紹堂站了起來,對慕明成說。

他看了眼慕錦成,欲言又止,走到門口,又折身道:“明日若是有人問起你,我自然是沒有好話說的,這次為了慕家,只能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這些年,我確實混得不像話,爹你多罵幾句,我心裡舒坦。”慕錦成眼睛一下子紅了。

慕紹堂一時有些發愣,說起來,慕錦成是他唯一的嫡親兒子,可他這個兒子一直是扎在他嗓子眼裡的一根刺,咳不出,咽不下,每每打他,就像自己摳那根刺,血水不知往肚裡流了多少。

難道他兒媳當真是福旺財旺的旺夫命?這會子剛成親幾個月,那根梗了他二十年的刺,居然就軟了化了,變成了他心頭最軟的肉。

“爹……”慕明成見他怔怔的,遂低聲喚了一聲。

“哦……走吧。”慕紹堂一揚手,徑直走了,慕明成跟在他身後。

“青竹……”慕錦成轉頭望向身旁的女子。

“怎麼了?”顧青竹收拾桌上的茶盞,拿出藥膏。

慕錦成挪了個位置,背對她坐在床邊,低聲問:“你說爹是不是對我有所改觀?”

“我也看出爹改變了對你的態度,這是好事啊,二爺馬上要出遠門,家裡鋪子少不得人照料,你若能早些好了,幫爹分憂,還怕不得爹歡喜嗎?”顧青竹輕輕給他抹葯,慢慢開解道。

“韓叔和二哥一起出門,你是不是得天天到茶行去?”慕錦成低頭說著,看不出情緒。

他東一句,西一句的,顧青竹有些跟不上,默了會兒道:“春茶期間是必然的,韓叔之前提過,有幾個相熟的茶商等着三生出炒茶,再說了,沒有誰眼見着錢不掙的,更何況是這種沒有人爭,獨一份的錢。”

“你這個財迷!”慕錦成小聲嘀咕了一聲,尾音卻是笑的。

顧青竹手上重了一下,算是警告,慕錦成縮了縮肩膀,不敢說了,誰讓他這會兒還得求人伺候,不能輕易得罪,他可不想自個用勺子吃飯!

對他的老實,顧青竹無聲地笑,又繼續抹葯,他傷口一日日見好,不然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顧青竹照顧他洗漱躺下,又將自個拾掇妥當,就聽見外頭更夫敲梆子吆喝的聲音。

“快來睡!”慕錦成偏頭叫她。

“瞧着時候不早了,你既沒睡,就把葯喝了吧。”顧青竹從暖焐子里倒出葯。

慕錦成現在喝葯都喝出了酒的豪氣,咕咚咕咚一口見底,半點磕絆都不打,他倒不是喜歡喝葯,而是太怕舌頭嘗那個苦味,若是顧青竹惱了,不給他蜜餞,他睡一晚上,苦味都消不掉,並且這種可怕的記憶會直接影響下次喝葯的心情,只要看到葯碗,不等張嘴,就已滿嘴苦味了。

這次顧青竹倒是沒跟他計較,照舊給了梅干,但她沒拿手指頭給他拈,而是找了把冰涼的小銀叉子。

慕錦成有些失望,覺得一個梅干根本壓不住一日三遍累計下來的苦味。

“老實睡覺,把胳膊露外面做什麼,這會子還是春日裡,若是着了風寒,又得磨折人!”顧青竹一臉嫌棄地爬上床給他掖被子。

“哎呦,青竹,我眼睛眯着東西了!”慕錦成突然叫道。

“怎麼會呢,這帳幔是新從庫房拿來的。”顧青竹雖這麼說,但還是急急地俯身扒拉他的眼睛。

此時,兩人姿勢十分曖昧,顧青竹几乎是半趴在他身上,兩個人的臉近在咫尺,男人的雄渾氣息和女子的草木清氣交纏在一起,鼻中交換着彼此的呼吸,慕錦成情難自抑,伸出左手將顧青竹腦袋摁向自己。

軟唇上的甜,才是慕錦成唇舌間的苦的唯一解藥!

顧青竹微微掙扎,但又怕碰着他的傷處,只得放棄了,任憑他索取,許是昨兒吃了教訓,慕錦成今日倒是不大敢放肆,只溫柔如水地吻她,纏纏綿綿,讓人心尖上發顫。

第二日是雨生百穀,清凈明潔的穀雨節氣,更是慕家極重要的日子,不僅寇氏和盧氏來了,就連平日里交好的人家也來觀禮,譚立德帶了譚子衿,肖駿則是和金管家一起來的,還有其他幾個大家。

顧青竹梳洗裝扮了一番,她最近趕製炒青,睡眠不夠,臉色不太好,但耐不住春鶯和左雲出神入化的化妝術,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將她打扮得面如桃花,眼若星辰。

慕紹堂從私學回來,陪客人坐着喝茶閑聊,為了避免寇氏看見受傷的慕錦成,顧青竹則陪着寇氏和盧氏在另一處說話。

時間飛快地消逝,眼看快到中午了,慕紹堂心裡升起不安,正着急的,就見丁永道和茶馬司的差人姍姍來遲,慕紹堂迎上去和他寒暄,丁永道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幾句,匆匆指揮差人查數裝箱。

“丁副使,這些茶要不要打開驗貨?”慕紹堂見差人們只登記數量,而沒有檢驗茶葉品質,不由得問道。

“按說,是要查驗的,但我和慕老爺都這麼熟,又有慕家的金字招牌在這裡擺着,查不查都一樣!”丁永道喝了一口茶。

他許是喝到了一枚茶葉,細細嚼了嚼,而後朝外頭一唾:“三生一直想要做貢茶,如今即將達成所願,我信慕老爺不會做以次充好,投機取巧的事!”

“那是自然,誠實守信,童叟無欺,一直是慕家遵循的經營之道,之前的蒸青茶餅,我說句毫不誇張的話,在南蒼縣,沒有誰家能比,至於炒青,更是優中選優的精品,絕對沒有任何問題。”慕紹堂只差拍着胸脯保證。

“有你這句話,可真省了我很多事,我剛從寧江城回來,知府林大人額外叮囑說,咱們南蒼縣頭回辦皇差,可得思慮周全,盡心儘力。”丁永道說著,從懷裡拿出厚厚幾張紙遞給慕紹堂。

“這是什麼?”慕紹堂掃了一眼,疑惑地問。

丁永道收回紙,嘩啦啦翻到最後一頁,指着一個空白處說: “辦皇差就是這麼麻煩,說白了,這個不過是走個過場,慕老爺只管在最後一頁上簽名就好了。”

說著,身邊一個差人將毛筆遞了上來。

“容我看看。”慕紹堂賠笑道。

“嗐,這有什麼可看的!”丁永道極不耐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