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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時,征南大軍的統帥大將軍裴應都,為此事專門把他找了去,痛罵了一頓,他為了保全梁滿倉性命才違心壓了他的申述。

“謝慕將軍的信任,我哥地下有知,定能得些許安慰,只是我哥死的蹊蹺,不能身背這樣的千古罵名,我得為他討個公道!”梁滿倉單膝跪地道。

“你既有心要查,還得細細尋訪,若有需要,可到幕府找薛寧,只是如今,我已不再掌管軍務,恐幫不上你什麼忙。”慕紹台伸手扶起他。

“有慕將軍這句信任,我便知足了,其他的,實在不敢叨擾。”梁滿倉再次行禮。

“阮仲六的毒針來得不尋常,你私下裡要多加留意。”慕紹台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

“在下知道怎麼做。”梁滿倉挺起胸膛,肅然道。

遠遠見有人往這邊來,慕紹台甩了甩衣袖,朗聲道:“謝梁捕頭相送。”

梁滿倉立在原地行禮,看着他離開。

出了縣衙,慕紹台急奔回府,薛寧當年可是最熟知海寇的謀士之一,他得將今日之事與他好好研判一下。

蘇瑾加派了地牢的守衛,並增設了兩道暗牢關卡,這讓縣衙大牢宛如銅牆鐵壁,等閑人等根本沒法闖進去。

而在衙門後院,一個無人發覺的僻靜角落,一隻鳥撲楞着翅膀,飛越繁茂的枝丫,直衝遠處。

顧青竹完全不知道,經過昨夜,多少風起雲湧波瀾詭譎都在暗暗的醞釀中。

中午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她惦記慕錦成的傷,一歇了工,就回來看他。

“你這會子感覺怎樣?”顧青竹洗了手,在他頭上靠了靠。

“疼!”慕錦成覷着眼睛看她,語氣里滿是撒嬌的意味。

顧青竹扒拉他的裡衣:“譚先生來過,怎麼沒讓春鶯給你換藥?”

“爺嫌我們粗苯,只要少夫人服侍!”春鶯交手站在一旁,打趣道。

顧青竹不好發作,只得橫了他一眼,對春鶯說:“等會兒吃飯,先給他上藥。”

春鶯很快就藥膏拿了來,轉身出去了。

顧青竹幫慕錦成褪下裡衣,慢慢揭開細棉布,入眼,只見血已止住了,一道猙獰的傷口讓他如玉的肌膚紅腫滾燙。她輕手輕腳地給他抹藥膏,害怕他疼,不停地給他吹氣。

溫暖的熱氣噴在傷處,像小刷子似的,撩得慕錦成心裡酥酥麻麻的,連痛也減了幾分。

藥膏濕漉漉的,綁上三層細棉布,一時穿不上衣裳,只得半敞着,露出半邊結實的胸膛,顧青竹見此,面上起熱,拉了被子將他蓋住。

慕錦成盯着她紅透的耳後笑。

顧青竹回眸,正瞧見他的壞笑,狠瞪了他一眼:“我看你也不是很疼,今兒就自己吃飯吧。”

慕錦成瞬間垮下臉,皺着鼻子道:“不不不,我其實很疼,剛才的樣子都是裝給外人看的!”

顧青竹也沒真要他自個吃,見他如此,轉身偷笑。

因着慕錦成傷着,人來人往不方便,遂用幾個屏風將廂房隔成里外兩小間,春鶯和右玉將飯菜擺在外間,顧青竹端了一些合慕錦成胃口清淡的菜到裡間喂他。

慕錦成心安理得地接受媳婦的服侍,待吃了三五成飽,開始嫌這嫌那,顧青竹捨不得浪費,少不得與他一起吃了,待把這個磨人精喂好,顧青竹不知不覺也吃飽了。

伸手幫他穿上裡衣,慕錦成拉着她的衣擺:“瞧你這黑眼圈,昨兒定是沒睡,這會兒趕快躺躺。”

“你傷着呢,我在桌邊打個瞌睡就好,免得碰着你。”顧青竹拍拍他的手。

慕錦成拉着不放:“床這麼大,你睡覺十分老實,哪裡就能磕碰了?”

“嗯?”顧青竹狐疑地看他。

她一直認為自個睡覺是個老實的,可慕錦成總說她夜裡亂動,還會鑽他的被窩,以至於她都差點信了,可這會兒,這話是什麼意思?

慕錦成眼看說漏了嘴,遮掩道:“我是說,現在只剩半個時辰休息時間了,你若再僵持下去,就白白浪費了,這樣吧,你睡,我不睡,保管不讓你碰着。”

顧青竹打了個哈欠,昨兒後半夜提心弔膽,半分也沒敢合眼,今兒又忙了一早上,這會兒困意襲上來,她腦袋沉重,實在沒精力想慕錦成話中哪裡不對。

“那我睡了。”顧青竹脫了外裳,蜷在床邊躺下。

不過三五息,坐在旁邊的慕錦成就聽見顧青竹的呼吸變得平緩,他的右手抬不起來,只用目光慢慢描摹她的側顏。

長長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彎彎的柳眉,挺翹的鼻尖上,幾點俏皮的小雀斑,紅唇微抿,像一彎起暈的新月。

在慕錦成眼裡,半個時辰好似只是那麼短短一瞬,外間卻已經響起三三兩兩交談的說話聲和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茶工們開始幹活了。

顧青竹也在這個時候醒了,她翻身起來,急急地穿衣裳,嘟囔道:“我怎麼一下子睡著了,是不是遲了?”

慕錦成安慰她:“沒有遲,你別急,茶工們都做了五六天了,就是你不去盯着,他們也知道怎麼做的。”

春鶯聽見說話聲,送熱水進來,替她抿了抿頭髮,顧青竹洗了臉,抹了點面膏便匆匆出去了。

這一忙便到了傍晚,慕錦成午後迷瞪了會兒,睡不着,只得瞪着窗外的天色發獃,好似過了漫長的時光,才將刺眼的光亮熬成薄霧般的昏黃。

“青竹怎麼還沒回來?”春鶯進來點燈,慕錦成抱怨道。

春鶯拿着火摺子,點了桌上的燈,笑着說:“照平日的慣例,這個時辰該過秤入庫,爺稍安勿躁,少夫人左右就在這會兒回了。”

“噯……”慕錦成深深嘆了口氣。

顧青竹正進門,聽見這一聲猶如閨中婦人的幽怨嘆息,不由得問:“這是怎麼了?”

春鶯抿唇不說話,快步出去了。

“……”顧青竹用大眼睛問他。

“我餓了!”慕錦成慌忙打岔。

兩人依舊在床邊吃飯,慕錦成想起慕紹台說的話,在心裡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告訴了顧青竹。

“竟然有這種事?”顧青竹訝然道,“難道不是錢家為難我們?”

慕錦成搖搖頭:“這也不好說,從根上論起來,錢家在南蒼縣算是無根之萍,不知何年何月來的,短短十幾年,風頭就要越過在南蒼縣紮根百年的慕家,而他到底是什麼來路,誰也不知道。”

顧青竹餵了他一口雞絲羹,有些擔憂道:“今兒丁永道到炒茶房督查,我見他一個勁兒盯着殺青茶工的動作,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且他還問起你,被我和爹搪塞過去了,你說,是不是太過巧合了?”

“他將三個步驟都看去了?”慕錦成囫圇吞下羹,急急地問。

顧青竹淡淡一笑:“哪能那麼容易叫他偷學了去!我擋在他面前說話,揉捻和烘乾,他沒看清。”

慕錦成撓撓頭,氣憤道:“約莫錢家買通了他,我瞧着,他要再來幾趟,就得偷學個七七八八了。”

顧青竹倒是不太贊同他的話,慢慢說道:  “今兒是因為出了意外,他才有借口來,如今離穀雨不過還有四日,眼見就到了交貨的日子,我想他不會來了,畢竟他是官,我是商,來往密切,難免引人遐想,相較於錢家給的好處,總大不過他的仕途,他有今日在茶房所見,已足以應付錢家。”

慕錦成頗為擔心道:“那錢家豈不是離炒青只有一步之遙了?”

“我按了悟師父的話練習炒青,幾乎用了一季秋茶,後來有了正經的抄本,詳細的炒茶法子,我才最終成功,試想,像這種經他人之口傳授的,又怎能得炒青的關鍵所在?

就算錢漲如我一般拚命練習,今年昌隆也難在炒青上與三生抗衡,三生炒青入選貢茶,別家見着這般大的好處,總會削尖了腦袋去鑽營,明年是什麼行情,恐怕誰也預料不到。

再有,說句爹不愛聽的話,商人逐利,將來炒青必然普及,會佔去蒸青一大部分需求,這在你的時代就得到了印證,所以,就算錢家掌握了炒青技藝,我們也沒什麼可擔憂的,能夠不斷開拓新的制茶方法,這才是長盛不衰的為商之道。”

慕錦成被她的話鼓舞,有些憧憬道:“對,除了炒青,我還知道很多茶,每一樣,都夠他們跟着學好一陣子了。”

顧青竹驚訝地望着他:“真的嗎?每一樣你都會啊?”

被媳婦一臉崇拜地看着,慕錦成尷尬了:“我見過喝過,也大抵知道其中製法,就是……,不過我有你啊,你最擅於實踐,咱們將來珠聯璧合,一定能行!”

“你這個假把式,差點被你騙!”顧青竹笑着唾了一口。

兩人邊說邊吃,不一會兒就將碗筷收拾出去了,顧青竹給他擦洗換藥,又餵了湯藥。

晚上,顧青竹執意不肯睡床,只讓春鶯搬了個窄榻來,挨着床邊放,鋪上被褥湊合著休息,這樣既能夜裡照顧慕錦成,也不會壓着他的傷。

窗外夜色深沉,有晚風穿過窗欞縫隙吹進來,油燈的火苗跳了跳。

顧青竹給慕錦成掖掖被角,在他唇上親了親:“你要是疼就叫我。”

“好。”慕錦成老老實實只露出一個腦袋。

他是心疼媳婦的人,才不會半夜吵她睡覺。慕錦成這樣想着,合上眼假寐。

顧青竹難得見他如此,多盯他看了會兒,見他果真閉眼睡覺,這才在榻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