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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一直悶頭抽煙的顧世福忍無可忍,低喝了一聲:“青竹說包銷是好意,保證大家有錢賺,六兩多銀子,往年,哪家茶園能掙出這麼省心的錢,再說,夏茶鮮葉採得少,也有利於秋茶和明年的春茶,誰要是不願意,大可不報名,也免得青竹累得慌!”

“報報報,村長,我第一個!”那個蹲在地上的男人高舉着手,只差跳起來。

“我是第二個!”

“我才是第二個!”

……

眾人爭先恐後,將顧世福團團圍住,只怕落下了自家。

顧世貴和朱氏一時傻了眼,錢家的目的是要炒茶技藝,他們本打算鼓動村裡人跟顧青竹學炒茶,好趁機渾水摸魚,顧世貴甚至已經想好了,到時給顧世金一點銀錢,叫他把技藝教給錢家人。

可眼下,狡猾的顧青竹不僅不肯教炒青,還為了和自個對着干,說要幫村裡人制茶包銷,六兩銀子就把這些沒見識的泥腿子拉攏過去了。

一想到他若是辦砸了這件事,定然沒好果子吃,顧世貴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左拉右拽道:“你們別信她的,天下哪有人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自個吃苦受累,白讓你們賺錢的!”

朱氏也在極力勸說身邊的婦人:“顧青竹就是霸着手藝不肯教,要是家家學會了炒青,每家鮮葉炒成茶,別說六兩銀子,哪怕六十兩,六百兩也有得掙!”

“六百兩?”一個婦人的眼裡泛起驚悚的光。

“還是自個會炒茶划算!”一個剛要擠着報名的婦人,立時停下了腳步,滴溜着眼睛道。

“就是,就是!”朱氏用力點頭。

莫天林指着朱氏大罵:“臭婆娘,你自個蠢,還當旁人和你一樣笨,等大家都有炒青賣了,你當還有這般高價?你家沒茶園,就知道瞎嗶嗶,你到底是在害人,還是幫人!”

“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罵我?我跟你拼了!”朱氏本就想要將今兒的事鬧黃,遂藉機撒潑,直往莫天林身上撲。

顧青竹一把扯住朱氏的袖子:“二嬸,他是我爹認的義子,是我哥,你最好不要壞人名聲!”

“大房的丫頭聯合外人打我,我沒臉活了!”朱氏屁股往地上一賴,雙腳亂蹬,大聲嚎呼。

見朱氏披頭散髮坐在地上,顧世貴衝到顧青竹面前,掄拳就打,他心裡恨不得把顧青竹打出個好歹來,不僅要出一口多年惡氣,還能讓她沒法炒茶,全了錢家交代的事。

慕錦成一直警惕地護在顧青竹的身邊,見乾瘦的顧世貴衝過來,他想都不想,鐵掌包着他的拳頭一擰,抬腳一下子踹在他的心窩上,顧世貴哪裡承受得住這樣的大力,整個人倒飛出去,撞穿了顧世福家的草垛,一頭扎在地上,被倒伏的茅草嚴嚴實實蓋住了。

顧世貴大聲呼痛嚎叫,周圍的人,面有懼色,慕錦成肅着臉道:

“青竹知道村裡的鮮葉賣不出去,心裡急,她擔心大家日子難挨,寧願自己多累一點,也要幫大家制茶,倘若你們沒有感恩之心,還生出不該有的貪念和抱怨,那這事根本就沒必要做了,說實在的,按我的脾氣,多一兩茶都不想她制,因為實在太辛苦了!”

一旁,幾個男人七手八腳,將顧世貴從草堆里扒拉出去,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顧世福面前,將擦破皮的臉給他看:“村長,你瞧他把我打的!”

顧世福一煙桿敲在他後背上,厲聲道:“顧世貴,你少丟人了,你再在村裡妖言惑眾,我立時將你們全家趕出顧家坳!”

“我……我還不是為大家好嘛。”聞言,顧世貴嚇了一哆嗦。

一戶人家一旦被族裡驅逐,可就成了黑戶,上無片瓦,下無錐土,和乞丐沒什麼兩樣,他在村裡混鬧很多年,顧世福從來沒說過這種狠話,想來他這次是鬧得太過了。

顧世福肺都要氣炸了,顧青竹好心幫村裡人,可偏有人要做一鍋粥里的老鼠屎,讓他的臉在幾個小輩面前丟盡了。

“你們兩口子,不想被趕走,就快點滾!”罵完顧世貴夫婦,顧世福心裡仍不解氣,指着眾人警告道,“再有你們,誰家存了糊塗心思,索性就不要報名了,免得全村跟着丟人!”

“不會的,不會的,我之前都是被顧世貴忽悠的,現在想明白了,還是青竹好!”顧世金賠笑道。

“哼,別把話說得這般漂亮,我會着意盯着你的!”顧世福狠瞪了他一眼。

村裡人的德性,他最了解了,有那麼幾戶實在是讓人恨得牙癢。

眾人如願報上了名,陸陸續續走了。

顧世福請他們回屋裡坐,他在油燈下清點了名字:“除了家裡沒茶園子的,全都報上了,一共是十五戶。”

顧青竹接過看了看:“福叔,之前幾家大戶在買鋪子上支持過慕家,最近我都在給他們炒茶,這是事先就說好的,村裡的恐怕要往後延一延,不過,按茶工們現下的熟練程度,一天就能夠完成全部,保證能趕上茶市。”

顧世福擺擺手道:“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什麼脾性,我還不了解嘛,你既答應了,必定辦到,只是這鮮葉怎麼送?”

“這還得麻煩福叔,先讓村裡人將鮮葉都送到你家裡,然後一併送到山莊上,待我全部炒好,再運干茶回來,村裡人想自個賣就自個賣吧,我說包銷,是因為一個茶商給了錦成保底價,但茶市上價格起伏不定,或有更高也不一定。”顧青竹想了想說。

她之前說包銷,是好意,但過於急切了,難免被人鑽了空子鬧事,有些時候,好事還是不要做得太圓滿,不然,會讓人懷疑你別有用心。

顧世福本想說,包銷挺好的,但見顧青竹神色淡淡,想來村裡人的話,多多少少傷了她的心,遂不再說什麼。

事情說妥,三人告辭離開,大丫和顧青水和他們一起去山莊。

兩人想要早些為顧青竹分擔,每天風雨無阻地抓緊時間練習炒茶。

五人剛回到山莊,就見薛寧等在入口,好像是在專門等他們。

“薛管家,明兒該宗家了,他們說定了?”慕錦成迎上去問。

薛寧拱手:“回三爺,宗家管事下午就來過了,只是大後日的王家出了點狀況,剛才派了管事來說,他們原定的日子要往後拖一拖,我聽他話里隱晦的意思,是說王延晉兄弟不睦,為爭炒茶用誰的鮮葉吵架了,幾個小輩還動了手。”

慕錦成笑道:“這也不是啥稀罕事,王老八是王延晉的老來子,卻硬被他娘慣成個敗家的,到現在還沒說上媳婦,這些年沒少被二房的堂兄們明裡暗裡嘲笑。

這次難得揚眉吐氣一回,王延晉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要說王家根本不差錢,圖的不過是個名聲,我猜王老八的親事,還指着這樁買賣促成呢,王延晉怎麼可能讓?”

顧青竹心中一動,不由得再次確認:“他當真來不了?”

薛寧斬釘截鐵道:“肯定要延期,據說,王老八被他二叔家的堂哥用磚頭開了瓢,這會兒幾房正鬧分家,如何還顧得上炒青。”

“這可巧了。”顧青竹拍拍手道:“大丫,你和福叔說,大後日將鮮葉送到山莊上來,咱正好見縫插針將事情做了。”

顧大丫笑嘻嘻道:“好嘞,我爹要知道這個好消息了,肯定高興地睡不着覺。”

幾人說笑着,進了山莊,顧青竹陪着大丫青水練習炒茶,慕錦成則去雲棲院看望寇氏盧氏。

羅霜降肚子慢慢大了,吃一點就覺得撐得慌,這會兒正在院里,由秋雁陪着慢慢踱步。

“今兒傍晚,慶豐和一個管事模樣的人,送了一封信來,是給你娘的,你娘看了後,臉色不太好,你一會兒進去的時候,多留意一下。”羅霜降攔住慕錦成,低聲道。

“謝謝羅姨,我知道了。”慕錦成行了禮,進屋去了。

盧氏正和寇氏低聲說話,見慕錦成進來,便止住了話頭。

“娘,你可是有事?”慕錦成挨着盧氏身邊坐下。

盧氏看了眼寇氏,囁喃道:“沒啥事,不過和你祖母說幾句閑話。”

寇氏揮揮手:“別瞞了,你把信給錦成看吧,我們都是婦道人家,拿主意的還得是他!”

盧氏猶豫了下,從小几下拿出一封信,遞給慕錦成。

慕錦成一看信封上的字,有些驚訝道:“這是舅舅寄來的?”

盧氏無聲地點點頭,面上卻沒有半點歡喜之色。

慕錦成抽出信紙,上面洋洋洒洒寫了一大篇,卻只有一個意思,討債!且是立等的那種。

“這真是舅舅寫的?”慕錦成驚訝不已。

徽州盧氏在當地也是叫得上名號的,無論釀酒,還是制筆制墨,都是極有名的,與慕家盛時,不相上下,區區二十萬兩,根本不算什麼大錢,何至於急着催債,而欠錢的,還是盧家嫡親外孫?

盧氏氣惱道:“我剛與你祖母說,人情涼薄,哪怕是兄弟姐妹也是如此,這麼些年,你舅家大小事務,我們都有走動,慕家剛一落難,我與他借五十萬兩,他只籌了二十萬兩,少就少吧,我也不和他計較了,可這才過去幾個月,明知我們沒有能力償還,還立逼着要,這不是要人命么!”

在盧氏說話的當口,慕錦成頭腦飛速轉動,異常冷靜:“大舅既然明知我們還不上現錢,還硬要,顯然是看上家裡什麼東西可以抵債。”

“家裡鋪子只剩兩處,值不上這個價,我和你祖母縱使有些金銀首飾,也湊不上二十萬兩,難道你舅也想要炒茶技藝?”盧氏有些吃驚自己說的話,後知後覺道,“不對啊,盧家沒有茶山的!”

“那就是為別人要的嘍!”慕錦成挑眉,自言自語道,“誰能讓大舅不顧兄妹情誼,謀奪慕家最後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