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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蟲歡快地鳴叫,無數流螢提着小燈飛舞,這一刻,連空氣里都是甜的,甜得讓人沉醉。

兩人回到山莊,出去打探的人說,坊間沒有宋允湘的壞消息,慕錦成心裡正被幸福塞滿,並沒有多問,加之寇氏似乎忘記了昨日的話,宋允湘的事就跟一片落葉似的,無聲無息地被遺忘了。

接下來兩日是王家的,王老八傷了頭,送茶來的是王延晉的大管事,他對慕錦成十分客氣,說話做事都很有規矩。

王老八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不過是被他娘寵壞了,錢多人傻,格外驕縱些,慕錦成平日里與他關係不錯,最後一天,他託管事帶回去一對山裡捉的黃鸝幼鳥,算是給他解悶的。

東市的茶價前幾天一直在四百三四十文間徘徊,王老八家最後一日倒爆了個高價,五百文一斤,只是茶量不多,那些沒買到炒青的茶商,在這裡耗了十幾日,臨了,總不好空手走,難免咬牙飆高價搶購一些。

顧青竹几乎沒工夫管茶市價錢,她忙完了外頭的事,離夏至只有四天了,她得抓緊炒自家茶,翠屏鎮茶山上的鮮葉,現在全部往這裡送,炒茶房從早忙到晚,仲夏日頭長,等烘好了茶,卻已是酉時末了。

慕錦成心疼媳婦,見她每日熱得沒胃口吃飯,就回顧家坳問孫氏討小菜,酸豆角,萵苣干,筍衣筍乾等等。這些都是山裡人家常有的,夏日喝粥,將這些小菜或炒或拌或燜,都十分下飯,又是家裡的味道,慕錦成猜顧青竹會喜歡。

孫氏見慕錦成親自來要,豈有不給的,每樣都包了不少,還將晒乾耐儲的蒜頭土豆給了他一些。

這日晚飯,顧青竹吃到久違的味道,十分驚喜,她一下子就猜到是大丫家的,村裡人製作小菜,雖多是用鹽腌制,但口味上卻有些許不同,除了鹹度不一樣外,個人的手法習慣也不盡相同,故而各家有各家的滋味。

慕錦成見顧青竹吃了一碗粥後,又添了半碗,他光看着,都比自個吃了還高興。

兩人在雲棲院吃了飯,回到茶香院,坐在院中竹椅上納涼閑話,此時月光皎潔,山風習習,正是一天里最愜意的時刻。

院外蟈蟈的鳴叫驟停,有腳步聲越來越近,薛寧帶着廖青着急忙慌地走了進來。

“三爺,不好了!”廖青面色凝重道。

“怎麼了?我大舅的事出了岔子?”慕錦成一下子站起來道。

“舅老爺那邊沒事,我聽趙管事說,三爺的法子十分管用,現在紙葯已經悄悄試出來,正抓緊晚上的時間,開足馬力抄制。”廖青連連擺手。

“坐下說吧,眼下除了這件,還能有什麼更糟糕的?”慕錦成鬆了口氣,倒了涼茶遞給他倆。

“是關於表小姐的事。”廖青抬眸,看了一眼慕錦成。

“她怎麼了?上次我讓人去打聽,不是還好好的嗎?”慕錦成擰眉,有些驚訝道。

“我本也沒發現什麼異常,可今兒一早,天麻麻亮,門房就來叫我,說有位姑娘找,我出去一看,竟然是念棋,她臉上手上都是傷,我一問才知出了大事!”廖青深嘆了一口氣。

“被打了?她是偷跑出來的?”慕錦成猜測道。

“念棋說,表小姐那日回了宋府,宋家人對她好不過半日,當天晚上,二夫人就以表小姐年紀小,不能保管房產地契為由,要收回木盒,表小姐自然是不肯的,竟然被二夫人院里的婆子打了嘴,生生將房產地契的盒子搶了去。

之後,他們還不許表小姐出門,連念棋也被看起來了,吃食衣物更是粗鄙,這會子天氣熱,晚上的粥都酸了,窗戶上蒙的紙,不透光也不透風,悶得很。

她們主僕原以為這樣就是最壞的際遇了,還指望過些日子,找機會出去,卻不料,錢漲昨日從徽州回來了,他一到家就去宋家提親,說要娶表小姐,可氣的是,宋允蟠居然一口答應了,談妥三日後就辦喜事。

表小姐當然堅決不從,宋允蟠怕打壞了她的臉,成親不好看,就變着法兒折磨念棋,表小姐被困在高牆內院出不來,幸而她是聰明的,和念棋兩人連夜挖了一個洞,讓小丫頭偷跑出來報信。”

聽說宋允湘吃了苦頭,慕錦成尚能忍住,可聽到錢漲求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怎麼會有這種事?簡直欺人太甚!”

“我本也不信,可念棋身上的傷不假,而且她頭髮上滿是灰塵,她說完事情就求我送她回去,說要保護表小姐,看着像是很擔心害怕的樣子。”廖青說完,緊緊抿着嘴唇。

“親事定在哪一天?這會兒太晚了,我明兒傍晚去探探真假。”慕錦成咬了咬牙。

這會兒城門早關了,白日又不方便行事,縱使再急,也少不得再挨八九個時辰。

“後日。”廖青低低說了一聲。

“這日子……選得好!”慕錦成冷哼了一聲。

後日是夏至,是他們原定出發的日子,錢漲選這一天,看來是別有用心。

“薛叔,時間不早了,你領廖管家下去歇着吧。”顧青竹一直在一旁傾聽,這會兒出聲道。

“噯。”薛寧應了一聲,和廖青一起出去了。

這事來得太過突然,慕錦成十分氣惱,一巴掌拍在小几上:“宋允湘這丫頭活該吃教訓,錢家縱然可惡,她若不上宋允蟠的當,何來今日的麻煩!”

“這件事,自打宋允蟠上門要人就設計好的,表小姐不過是太想拿回姑母的陪嫁,才上了當,她與你到底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一家人,祖母又時常惦念她,你就別和她計較了。”顧青竹挽着他的胳膊,溫和地說。

慕錦成細細打量眼前人:“青竹,你當真不生她的氣嗎?上次你和二哥的事,她終歸是說不清的。”

顧青竹微微一嘆:“也不知我何處做得不好,表小姐一直與我不對付,那件事我怎會不氣呢,可我現在不是沒事嘛。

但她這次若真嫁了錢漲,不僅是她一輩子的噩夢,還是我們永遠無法揭過去的傷疤,將來慕錢兩家終有一天反目成仇,她當何去何從,難道要她給錢家陪葬嗎?”

慕錦成握緊她的手:“謝謝你,青竹,姑母只留下這一點血脈,我若不知道便罷了,如今曉得了,怎可不理,不過,你放心,等我救了她,一定讓她當面向你道歉。”

顧青竹垂下眼眸,淡然道:“什麼道歉不道歉的,咱不講那些虛禮,待我們去了燕安城,她能幫着照顧家中長輩,在山莊上安生過日子便好了。”

慕錦成用力摟了摟自個的媳婦,感激道:“這些話不消你講,我自會敲打她的。”

次日,顧青竹照舊炒茶,慕錦成吃了早飯出門,寇氏盧氏只當他去東市賣蒸青茶餅,並不多問。

慕錦成先去了三生珍寶行,與溫如禮說了一上午的話,留在鋪子里吃了午飯,而後又去了三生茶行,鄧寒江向他報了賬,蒸青行情不好,家家都製得少,因着慕家蒸青茶餅向來品質可靠,口碑優良,受貢茶案的影響並不大。

畢竟賣茶喝茶的人,還是以口感為上,所以,到目前為止,三生蒸青茶餅已經賣了大半,只是價錢太低,賺不到什麼錢,扣掉茶工的工錢和日常開銷,也只夠勉強維持。

慕錦成在自家鋪子里晃晃悠悠,旁人只當他是來要錢的,天暗下來的時候,他騎馬作勢往東門去了,實則打了彎,拐進了梨花巷的丁家麵館。

梨花巷是市井之所,人來人往,誰也不記得誰,他慢悠悠吃了一碗面,將如風留在麵館小巷裡,他換了黑衣,趁着夜色往宋家去了。

大門自然是進不了的,所幸宋家院牆不高,他選了處僻靜的地方,拉開距離,緊跑幾步,一個翻身就跳進了院內。

他少時來過宋家,這些年,宋家掙不上什麼錢,府里基本沒怎麼改造,除了樹木變得高大,還是十幾年前的格局,他熟門熟路地在暗影里穿行,可因着不知宋允湘住在哪裡,走了幾處,都沒見着人。

幾個巡夜的家丁走過來,慕錦成隱在一根掉了漆的大柱後,只聽一人低聲說:“你們知道吧,錢家派來的人,今兒逮住了大小姐身邊那個丫頭,還發現了她爬出去的洞,因着她不肯說實話,下午被活活打死了!”

另一個人嗤了一聲:“什麼大小姐,我看她還不如府里那些得勢的丫頭,這下好了,那丫頭被當著她的面打死了,這下可算是嚇破了她的膽,再不敢跑了!”

一個年級稍長的男人嘆息道:“噯,她也是可憐人呢,父母死了,好不容易寄人籬下長大,今兒受了這麼大刺激,如何經得住?我聽說,她講了一下午胡話,怕不是要瘋吧。”

走在前頭的一個人喝了一聲:“你別胡說,她要瘋了,少爺後日怎麼交人,你我還混不混了!”

見領頭的惱了,有個人出聲打圓場:“算了,算了,不說了,管家叫我們趕快過去呢。”

幾個人嘟嘟囔囔走了,慕錦成不遠不近悄悄綴在後面。

走不多遠,果然有處極小的院子,可院牆外卻有十來個看管的人,將小院鐵桶似的圍着,一見這架勢,必然是宋允湘住的無疑了。

慕錦成不想打草驚蛇,便來到一處離着不遠的院子,夏日樹木繁盛,枝丫交錯,他三兩下爬上了一棵樹,藉著夜色,幾個跳躍就悄沒聲息地上了小院的屋頂。

小院里只有主屋亮着燈,慕錦成不知底下暗處是否藏着人,只得伏在屋頂,揭開瓦片往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