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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不改地站起來道:“慕公子,真是抱歉,家裡來了客人,我失陪一會兒。”

“林家舅舅不必客氣,我剛巧想和暮春說幾句話。”慕錦成也跟着起身。

“暮春,代舅舅照顧好慕公子。”說完,他轉身和管家匆匆離開。

“小娘舅,你去我院里坐會兒吧。”蘇暮春眉眼帶笑道。

“好。”慕錦成也正好想去看看。

在一個家裡,特別是像這種高門大戶人家,起居院落在哪裡,屋裡的鋪成擺設如何,哪怕是使喚僕人的臉面俊丑,都在無聲地體現一個人在這個家裡的身份地位。

舅甥兩個穿花拂柳,走過幾個大小不一的院落,從一片茂盛的竹林穿出來,兩人便站在一個三進小院前。

“你住這裡?”慕錦成有些心涼。

這處院子偏僻幽靜,與前院隔着遠,又被竹林遮蔽,恐怕是個極易被人遺忘的角落。

“還不錯吧,這裡原是外祖少時靜心讀書的地方,從這裡出去,走半刻鐘,就是外祖的院子的角門,他允我隨時可以找他。”蘇暮春倒是滿臉歡喜,揚手一指。

慕錦成順着看過去,果見林間有一條線一般的小道,拐了個彎,看不見了,不遠處,樹木掩映中,露出幾道黑色的屋脊。

蘇暮春推開院門,研墨正在掃院子,一抬頭見着他們,立時迎了上來。

“怎麼沒見伺候的僕從,連個倒水的丫頭也沒有?”在屋裡坐定,慕錦成有些訝然,整個院落只有他們三人。

“我剛來時,舅母倒是派了幾個小丫頭,可都是不安分的,有一個膽大的,還想……”蘇暮春有些不好意思說,頓了下,撇過那一段,接着道,“我後來回了外祖,說我打算考功名,想要清凈,這才將她們都打發出去了。”

慕錦成沉聲警告道:“你如此說,可見你那舅母不是省油的燈,她約莫看你外祖格外看中你,想讓你貪圖美色,不思進取,從而令你外祖對你失望厭棄。”

蘇暮春嘆了口氣道,“外祖不過是憐我孤苦,心疼我早逝的母親,才這般對我,況且我身子不好,如今連個秀才都還沒考上呢,表哥卻已是舉人了,她有什麼可忌憚的。”

“女人心海底針,女人為了兒女前程,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你切莫大意着了她的道。還有,你既然說了要考功名,就好好努力,你外祖貴為尚書令,給你找個好的西席,應該不是難事,另外,最重要的是,身體一定要保養好,只有有了這個,才能談別的。”慕錦成像個老嬤嬤似的,碎碎念叮囑。

“小娘舅,我曉得的。”蘇暮春吸了下鼻子,連連點頭。

他們舅甥說話,暫且不提,顧青竹此刻正在林岸白的院里,見他的夫人柳氏。

柳氏生得豐腴,卻皮膚粗~黑,臉上敷着很厚的粉,白得像用石灰批過的牆面,而她脖子以下還是漆黑如炭,簡直是黑白分明。

“林夫人,這是我們一點心意,還請收下。”顧青竹指了指桌上的兩個黑檀盒子。

不論裡面裝着什麼,光這兩個油光可鑒的盒子,就是上好的古董,柳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柳氏出身不高,原只是京城知府千金,有一年上元節放花燈,不小心掉進河裡,被當時路過的林岸白救了。

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那時的柳氏雖黑,卻是一顆圓潤的黑珍珠,林岸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抱上岸,就說不清楚了,故而,林尚書令只得強令兒子將柳氏娶回家。

林岸白如他的名字一般,是個白皙俊俏的公子,他哪裡曉得自個發了回善心,卻被訛去了婚姻。

坊間皆傳這是柳知府的設計,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林岸白整日跟吃了蒼蠅似的,沒個好臉色,待柳氏生下一個嫡子後,他就在幾個美妾處輪流住,基本不回主院。

柳氏獨守空房,如今已經熬出了一副尖酸刻薄,貪婪斂財的面相,她盯着盒子看了又看,但又顧忌林家當家主母的身份,不好叫人當面查看。

見她的眼珠子幾乎都要黏在盒子上了,顧青竹走上前,打開盒子道:“這是一對碧玉如意,是家中祖母的陪嫁,林夫人見多識廣,未必看上這兩塊碧玉料子,只是那上面鑲嵌的兩顆紅珠卻是極難找的。”

小丫頭將敞開的盒子擺到柳氏面前,只見盒子里放着兩枝如意,碧綠水潤,頭上鑲着碩大的紅珠,晶瑩剔透,艷如晚霞。

柳氏滿意地笑了笑。

顧青竹又打開另一個盒子,裡面是一套做工極精緻的珍珠鑲寶頭面,簪釵上的珍珠溜圓閃光,用各色寶石做成的花冠,巧奪天工。

柳氏幾乎看傻了,不要說她娘家只是知府,就是尚書令府也沒這等奢侈物件。

“慕少夫人客氣了,咱們說起來也算是親戚,來就來嘛,何必破費。”柳氏開口說話,可能有些激動,臉上的粉撲簌簌直掉。

“我家夫君與蘇公子年紀相仿,雖因大姑姐的緣故,差着輩分,但卻十分要好,今兒來,他還特意囑我感謝柳夫人的照顧,林老太爺和林老爺都有公務在身,家中自然還是林夫人操勞。”顧青竹的話說得很漂亮。

這樣恭維的話,聽得柳氏十分舒坦,她雖不得林岸白的寵愛,但她是嫡妻,手上有掌家之權,更兼手段了得,幾房妾室被她收拾得老老實實。

這些年,那些女人雖有雨露潤澤,卻硬是沒一個敢生出一男半女來,所以,林家至今只有她生的一個嫡子。

蘇暮春突然到來,讓她感覺到家產要被分割的危險,之前,她欺蘇暮春無依無靠,在林家白吃白住,本想使個美人計,將他趕出去,卻沒料到他竟敢到老太爺那裡告狀,且老太爺十分罕見地將她叫去訓誡了一頓,她這才安生幾日。

這會兒,顧青竹送了這麼大的禮,話里話外都是讓她照顧的意思。柳氏轉轉眼珠,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慕家雖垮了,但到底傳承了百年,錢財或許不多,但像這樣的好物件應該不少。

她眼角一夾,扯出一個假笑:“他如今一時落難,又在燕安城,我是他舅母,眼皮子底下,哪有不管的道理,慕少夫人放心吧,我肯定將他當自家孩子待。”

“那我先謝謝了。”顧青竹矮身福了福。

“一家子親戚,客氣什麼,坐坐坐,你家裡的事,我多少聽說了一點,真是怪可憐的,可那都是爺們的事,我們這些關在內宅的婦道人家,插不上話。”柳氏生怕顧青竹還要說出其他話來,一開口就將話頭堵死了。

“謝謝林夫人的關心,我今日來就是認認門,和夫人說說話,旁的,自有男人們操心。”顧青竹說著,順手將牡丹黃玉佩上的碧色流蘇理了理。

“你這塊……”柳氏眼尖地看見了。

那玉佩雕工精細,玉料油潤,一眼就看出不是尋常物件,柳氏心思微動。

顧青竹將玉佩托在掌心,笑着說:“這是之前九公主賞的。”

“你認得九公主?”柳氏暗暗咋舌。

顧青竹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是一次意外,我救了九公主,她便將她隨身帶的玉佩送了我,除此之外,七王爺還送了我一對蓮花燈當賞。”

柳氏嘴角抽了一下,慕家居然還有這層關係,七王爺九公主都是皇族,若不是因為卷進了之前的案子,這會兒,哪還會求到林家來。

她想到這裡,臉上倨傲的表情都綳不住了,她兒子林斌中了舉人,卻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既不想外放出去當個芝麻小官,又不願在京中做書吏主薄這種苦差。

父子兩個當家人,為了面子,還想讓林斌考,可知子莫若母,依柳氏看來,林斌恐怕不是那塊料,這若是攀上皇家的關係,在哪個衙門裡謀個事少錢多的肥缺閑職,豈不是更好?

“少夫人啊,你放心,慕家的事就是林家的事,我下午就與老太爺和老爺說去,無論如何也要相互幫忙啊。”柳氏將“相互”兩個字咬得很重。

“對,相互幫忙。”顧青竹笑着重複了一下。

柳氏見她如此知情識意,立時高興地笑起來,臉上的粉,像下雪似地飄飄揚揚。

她這臉變得太快,顧青竹又與她周旋了幾句,見外間日頭升高了,估摸着慕錦成那邊也差不多了,遂起身告辭。

柳氏虛留了幾次,見她執意要走,只得假意惋惜作罷。

小丫頭送顧青竹出了林府,外間已近中午時分,路上比爐膛還燙,滾滾熱浪直往人身上撲,顧青竹只走到停在巷子里的馬車跟前,不過幾步,後背就已經濕了。

坐在車轅上的熊吉,見她來了,立時跳下來,揮舞着手裡的蒲扇,給顧青竹扇風。

“三爺還沒來嗎?”顧青竹用帕子擦了下額頭上的汗。

“爺也是剛出來的,他說這幾日高溫,怕二爺夜裡睡不好,去前頭冰鋪訂冰去了,叫咱們前去與他會合。”熊吉抬手指了指前面,忙不迭道。

“那走吧。”顧青竹提裙上了馬車。

慕錦成在冰鋪里軟磨硬泡,又加了些錢,才買到半塊冰,送冰的夥計有專門的馬車,待顧青竹和熊吉到的時候,冰車已經早一步出發了。

慕錦成大掌里握着一塊碎冰,一見顧青竹,就塞到她手裡:“你也涼快涼快。”

兩架馬車跑得快,很快就趕了上來,與冰車一起停在藥行門口。

譚立德招呼幾個小夥計,幫着卸了冰,熊永年找來了幾個大小不一冬日裡腌菜的缸,將整塊冰敲碎,分裝在缸里。

“這個給二哥送去,這個放在莫天林屋裡,譚叔,你拿這個……”慕錦成一一將缸分配了,因冰有限,只能先照顧病患和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