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簡氏現如今真沒有可靠的幫手。

但她當然不認為是自己無能,而歸咎於她入宮時連太后都已經被困閉在福寧閣,後廷已經完全成為了陳皇后的天下,她的殿苑裡里外外全都是陳皇后調撥的人手,這些人雖則說還算可以使喚,不至於以下犯上偷奸耍滑,然而要差遣他們去殺人放火當然是不放心的。

偏偏辭舊與佳始兩個雖然是唯二隸屬太后的人手,可以配合她行事,可恨的是半點風險都不想承當,堅持要把自己先擇清,這樣一來當太后伏屍福寧閣時這兩個人就必須不在場,以證毫無嫌疑。

於是讓太后伏屍福寧閣的人,也就只能是簡氏本人了。

一襲宮人的衣裙是好得手的,佳始早就已經轉交給了簡氏,而當夜深人靜,簡氏也能想出辦法來把身邊的宮人支使開,悄悄的換裝,從她居住的殿苑並未安排閽奴值守的后角門拉開門栓出去,既只是在後廷行動,也完全可以不驚動宮衛,哪怕不巧遇見別的宦官、宮人,實則夜間因為嬪妃們所需,倒也不乏使喚宮人去御膳署取供飲食夜宵的事例,並不會引起注意和懷疑,就更不要說盤問了。

偌大的宮廷,入夜後也並非處處都是燈燭輝煌,月色星輝下,雖可辨道路,隔幾步看人的眉目卻也是隱約模糊的,路逕上的風險不大,風險在於能否混入福寧閣。

但只要太后未曾遇刺,哪怕簡氏在進入福寧閣時被閽者發現並非佳始而是宸妃娘娘,其實簡氏也並不至於承當多麼了不得的罪責,大可分辯是聽說太后這幾日疾症似有加劇,才打算親自探望以盡關切之情,至多是再挨一回陳皇后的訓斥罷了。

真正艱險的,是進入福寧閣後殺人焚屍之時。

簡氏當然沒殺過人,她想為刀俎視人為魚肉,卻是連一條活魚都沒有下過刀子,毫無經驗借鑒,不過而今的情勢已經不容她再有猶豫了,她也只好硬着頭皮親自捉刀上陣。

而經太后今日這一場大鬧,把個宮人喊打喊殺,現下陳皇后還未到場,太后的寢殿內外根本不敢再有宮人靠近,寢殿兩爿門扇外,只虛虛的掛着一把鎖,是未扣牢的,太后不能出來,外頭的人卻能進去。

直到此時,彷彿一切都是如此的順利。

刀匕就藏在了簡氏所提的食盒裡,她也只剩最後的三步,殺人,放火,趁亂潛逃。

只要這三步也如此順利,陳皇后雖必會咬定殺人者為辭舊抑或佳始,但辭舊、佳始此時尚在御膳署,有的是人證,而福寧閣里的人手盡為陳皇后安排,滿朝文武又怎會相信是別的人潛入福寧閣寄害殺太后?便連官家,也必然會懷疑陳皇后就是真兇,雖說這樣的大案,不能草斷,晏遲不至於立時獲罪入獄,但陳皇后一定會遭禁押,待興國公回朝,啟動賈高松為殺手鐧,就不難將晏遲一網打盡。

簡氏用腦子裡幻想的一片光明,堅定她殺人放火的勇氣。

她取下了未曾扣牢的門鎖,推門而入。

寢殿里是一片死氣沉沉。

唯有兩粒勉強可供照明的明月珠,幽幽吐着熒光,簡氏瞄了一眼熒光籠罩下的那面雕花屏。

屏擋之後,方為床榻,也唯有床榻再後頭兩扇窗戶,是未從外邊鎖扣的,但即便從那扇窗戶出去,其實仍然要通過有閽奴看防的門禁才能出福寧閣,所以司馬環才沒有讓人連這扇窗戶都扣牢,太后縱然被下令關禁,到底還是一國太后,寢殿里自然需要開窗通風透氣,沒人膽敢真把太后當成囚犯對待,關禁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裡。

待放火後,她就能從這扇窗戶逃脫,趁着宮人們奔入營救已經成為一具屍體的太后的時間逃脫,那時閽奴一定也會入寢殿救人,福寧閣的門禁無人把守,而她出去之後,繞行一條與水源相悖的小逕,就能避開前來救火的宮人,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殿苑。

但簡氏發覺自己的手,已經在抽搐顫抖了。

連小腹也已經開始隱隱的脹痛,而這個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聲“宸妃?”。

司馬芸從陰暗的角落裡步出,披頭散髮,中衣外頭虛披了一件綉金大氅,當在熒光下,潰爛的嘴角那可怖的瘡疤,此時讓簡氏狠狠吸了一口冷氣。

“大娘娘,是我。”她還是說,食盒的蓋子已經被她其實大不堅定的手指揭開了,刀匕已現,簡氏趕緊取出握在手裡背於腰後,她的喉嚨也開始乾燥了,她這時面對着司馬芸,她想這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人已經不可怕,這樣的形容其實是讓人憎厭的。

難怪連十月懷胎的兒子,都不再對她言聽計從了。

“是什麼要緊的事?難道是興國公終於有了對付晏遲這逆賊的辦法?!時間不多,你速速的說,要我怎生配合?”

時間是不多了。

簡氏再度狠狠吸了口冷氣,她想爭權奪利的事從來就只需要鐵石心腸,婦人之仁只會使自己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刀已經握在手上便不會再有任何退路了。

“還請大娘娘移步往內室。”簡氏說。關上內室的門,扶着太后靠坐床榻上時,順手能用軟枕先捂着這個老婦人的嘴,再將刀匕捅入她的胸膛,就不必擔心會驚動寢殿之外的宮人,放火,翻窗,逃離,過了今晚便將有榮華富貴,所有的絆腳石就都不存在了,她一定誕下龍嗣,成為後廷之主,她的父兄因她而權傾朝野,唯她有資格成為滿天下女子最艷羨最敬重的人。

司馬芸到這時還並不知道她已經一步步接近地獄,直到簡氏忽然惡狠狠的道:“配合,大娘娘如今只能以一死配合!”

劈頭蓋臉就是一枕頭。

司馬芸大驚,但她又聞“砰”地一聲響。

彷彿是亂轟轟的場景,司馬芸再難辨出任何確切的聲音,不過她呼吸很快就順暢了,而後見到了她許久不見的燈燭,面無人色的簡氏已經被制服,窗戶洞開着,門扇也洞開着,沉寂已久的寢殿中忽而就站滿了人。

——

福寧閣還是着了火,火勢不大,很快就被熄滅了。

司馬芸也終於見到了她許久不見的兒子。

羿栩是在睡夢中被驚醒,此時自然黑沉着一張臉,他的身體好不容易感覺到了幾分起色,夜裡頗能睡得安穩了,萬萬沒想到太平日子未過多久,福寧閣竟然還是鬧出了風波。

司馬芸這回卻是真的痛哭流涕了。

“是簡氏,簡氏這個狼心狗肺的毒婦,竟然企圖刺殺我!”

羿栩竟然莫名的鬆了口氣。

好在行兇的人是簡氏,而且為皇后當場擒獲,太后毫髮無傷,看上去只是受了一場驚嚇而已,他便滿是敷衍的安慰了太后幾句,把生母給打發了,才沖應召入內的晏遲道:“既然無端已經有了剷除奸惡的計策,我也放心交託予你,大娘娘糊塗,可再經了這場變故,相信也能看透簡氏、沈炯明等人的險惡居心,總不至於再輕信奸讒無理取鬧了。”

他而今是端的再無睱分心於旁騖,需得平心靜氣專註修練功法,那套養氣之術端的是大是奇妙啊,羿栩十分篤信只用再堅持個一年半載,他就能跟清簫一樣再也不受疾症困擾,恢複壯年之歲當有的氣貌,屆時無論多麼繁重的國事,他也不至於再力不從心。

福寧閣着火,但彷彿一切仍然風平浪靜。

金敏及沈炯明當然聽說了福寧閣走火這件瞞不住的事,急於聯絡簡氏,可這一回簡母請求入宮,卻被陳皇后給阻攔了,簡母自然不服,好番外強中乾的爭取,陳皇后卻只以芳期教給她的言辭應對:“不是我不近人情攔着夫人面會宸妃,只夫人自己也計算一番,這短短的一月間,夫人已經是第三回申告入宮了,上回允夫人入宮已為破例,要這回再行破例……內廷自有內廷的法度,本宮如此寬待宸妃,豈非對別的妃嬪就不公允了。”

簡母鎩羽而歸,卻是將這回請見皇后時的詳細情形一一告訴了丈夫,於是金敏和沈炯明也都知道了。

“湘王妃當真也在場?”

“據內子言,湘王妃雖未說話,的確一直在場,且陳聖人看上去頗顯得緊張,不敢直視內子,卻數番與湘王妃四目相顧。”

“宮中必定發生了變故,只咱們錯料了晏遲竟敢如此膽大包天,竟然隱報太后薨亡於福寧閣的大事!宸娘,必然也已為陳皇后押禁了!”

“那娘娘豈不危險?”簡父當然要為女兒的安危擔憂。

“宮中情形究竟如何,還當讓祁誠入內打探,祁誠乃官家的近臣,且本為禁衛出身,倘若他察覺了晏遲果有謀逆之圖,必定會站在咱們一方!”沈炯明想當然的說道。

祁誠因為福寧閣走水事件,又的確心生狐疑,所以這回並不難被沈炯明等說服,這日果然直接沖晏遲提出了質問,聲明他要入福寧殿確定天子是否還平安,緣何太后所居的福寧閣走水如此大事,官家竟然未有出面理問。

晏遲只道“請便”二字。

羿栩這回,倒是沒有因為修練功術導致雙耳暫時失聰——春山居士聲稱,因着接下來便將面臨首回氣沖玄脈的要緊關頭,而天子又已被瑣事打擾,為免意外,還得經過整七日的靜養,不能急於再修練,於是乎羿栩倒也召見了關切他康泰平安與否的心腹近幸。

只是,也頗顯出幾分不耐煩來:“這件事乃是簡氏刺殺太后未遂,無端為了將幕後奸惡一網打盡才將計就計在福寧閣放的一把火,太后無礙,朕更加為因此事受驚,至於如何應對金敏、沈炯明等鼠輩,你依無端之計行事即可,這些人……”羿栩重重冷哼一聲:“朕也想理察明白呢,他們竟然企圖謀刺太后,難道只是為了嫁害給無端?朕也想知道他們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原來如此啊,祁誠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