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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皇后很是擔心自己應付不來內廷接下來要發生的這場變故,在接風宴上,未免就憂形於色,賢妃看在眼中,不由暗忖:今日宸妃在宮宴上鬧這樣一出,無端端地把大長公主也拉扯進來,大長公主現已是西夏王后,總不能眼看着她還因為我朝的爭亂蒙受污名,少不得真要往福寧閣去拜望太后康否了,雖說今日聽湘王妃的口吻,儼然也是打算引蛇出洞,才不阻止宸妃明日往福寧閣,只接下來的事……

聖人仁厚有餘,卻自來不諳權謀詭計,我雖略強些,只身份有限並不能壓制住宸妃,最穩妥的計策還當是依靠着湘王妃坐鎮布局,才能擔保戳穿宸妃等的陰謀。

賢妃便笑着對大長公主道:“貴主還未見過湘王府的小郡主呢,那可真是個極伶俐的孩子,上回不過是跟着湘王妃進了一回宮,就惹得聖人時常都要念叨幾句,巴不得能讓小郡主在宮中住上一段兒,妾身便尋思着,正好貴主這回省親,莫不如就留湘王妃在宮裡住上幾日,把小郡主也帶着,如此就算聖人因為宮務難以分身,貴主身邊兒也不怕沒人陪着解悶兒。”

陳皇后一聽,倒也立時明白過來賢妃的想法,是欲留下湘王妃在宮裡替她分憂解難,連忙附和道:“湘王而今因官家託付主決軍政時務,也是異常忙碌的,等王妃和小郡主都入了宮,莫不如你們一家三口就暫且在煌燁閣暫時安置,煌燁閣並不屬內廷,如此湘王也不用日日趕在下鑰前辭宮,等日晝時湘王去值署務公,王妃與小郡主往鳳儀閣相陪大長公主也極方便。”

芳期忖度着現下,羿栩這個天子除非成為具屍首否則是萬萬不能再出福寧殿了,司馬芸這大娘娘也早就軟禁在了福寧閣,這座皇宮對她而言再非龍潭虎穴,更何況連晏大王也會在宮中親自坐鎮,便是真讓嬋兒在宮中住上一段時日也不打緊,就算比在家中略多些約束,相較更有利於晏大王推展計劃這個前提,還是值得取捨的。

也就答應下來。

簡氏當然也知道宮裡多了湘王妃這麼個人對她的計劃會有妨礙,可她卻鬥志昂揚,反而興奮着終於得了機會和湘王妃正面搏殺,她自信無論膽識還是智計都不輸給面前這位彷彿最受天下女子羨慕的人,她一直期盼着宮中能有一個和她勢鈞力敵的對手——雖說是,湘王為臣,她的夫婿卻是當今天子,孰尊孰卑是清清楚楚的,可現今湘王好歹也算權傾朝野了,湘王妃馬馬虎虎足夠份量成為她的對手。

我會讓你明白不自量力四字何意,晏覃氏休想憑仗着晏遲似乎功高蓋主就勝我一籌,你自得意洋洋個幾日,我會親手摧毀你們夫婦二人的狂妄之勢,將你們踐踏腳下。

簡氏便也揚起了唇角:“要說來聖人待湘王妃自來便與眾不同,妾身時常感慨,要論起親近來,恐怕連聖人一母同胞的姐妹都尚比不上湘王妃呢,更休說妾身等等嬪妃了,聖人何曾會與咱們說體己話?若不是內外有別,禮規之限,聖人早就會邀王妃入宮長住的,也好在現如今湘王殿下奉授君令主決軍政時務,聖人既然又開了口,湘王伉儷二人在煌燁閣暫住些時日倒也不能稱為有違禮法了。”

這話就是鋪墊了,真當太后遇刺身亡,陳皇后固然大具嫌疑,那麼常與陳皇后說體己話的湘王妃自然就能坐實出謀劃策的幫凶,湘王妃只是個婦人,若不得晏遲這權臣授意哪來的膽大包天?這一起子奸讒,就等着被一網打盡吧。

晏遲做為外臣,今日並沒有參與陳皇后為大長公主所設的接風宴,可這回大長公主回國,自然也有西夏的使臣相隨,又等接風宴後,按禮是得另擇吉日召舉更加隆重的國宴招待大長公主及西夏使臣的,羿栩不出席,也只有晏大王足夠份量代替一國之君舉籌國宴了,所以當晏遲聽說芳期已經答應在煌燁閣小住時,他也覺得大是方便。

於是這日下晝,嬋兒和薇兒便都被接進了宮。

煌燁閣座落在垂拱殿西北側,置處外朝,這裡也並非沒有為外臣宿留過,當然也不是太多臣公能夠享獲宿留煌燁閣的殊榮,芳期的祖父覃遜,身任大丞相時就因羿承鈞這皇帝特許,曾經在煌燁閣宿留長達月余,當然,覃翁翁那時可沒有讓家眷隨入的資格,是真因當年政務繁重,必須得加班加點的案牘勞形,而政事堂的值房多少有失便利——沒有洗浴之處,且夏熱冬冷,值宿三兩日無妨,日子長了頗難熬,羿承鈞為了顯示君主對重臣的體諒,才有賜宿煌燁閣的恩許。

煌燁閣雖名為閣,但其實與內廷的福寧閣、鳳儀閣一樣,是殿苑而並非一座高閣,既為殿苑,除了屋舍之外,自然又有院落,院中也植下了花草,搭建了亭榭,還引入水源蓄成一池,雖說繞池而行不需百步,但池水清澈能映星月,晚間時漫步來還算怡情。

晏遲這一晚,思緒略有些浮散。

“在岳祖翁之前,趙叔也曾在煌燁閣宿年過一段時日,就連煌燁閣的名匾,從前竟都是趙叔親筆所書,後來趙叔被謗害,羿承鈞才讓摘除另書,王妃可知現如今煌燁閣三字為誰執筆?”

“不會是我家翁翁吧?”

“岳祖翁的字兒怎麼可能寫得這樣丑。”晏遲嗤道:“是羿楨。”芳期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羿楨是誰,被當今天子和晏遲合謀殺掉的那個羿承鈞的皇長子。

“羿楨這太子早被廢了,就算羿承鈞不至於因為廢了皇長子的太子位摘下他所書的閣匾,羿栩竟還容得被他污為逆黨的人的筆跡一直高懸在大內?”

“羿栩自從登位,風波就沒斷過,他才沒有閑心顧上這些雞毛蒜皮的事體,怎比得羿承鈞。”晏遲目光冷洌:“趙叔當年辛辛苦苦替他鞏固根基,他的帝位穩穩噹噹難以扞動,就算憂愁淮水相隔對大衛江山虎視眈眈的外敵,後經岳祖翁、徐太傅等能臣同心協力輔治,畢竟遼國的威脅並不算迫在眉睫,且他謗害趙叔雖然得逞,心裡頭卻明明白白是他忘恩負義,他的欲求不滿猜忌積增才是害殺良友兼忠臣的根源,他並無慚愧,他一心想的是必需坐實趙叔的罪名,要若趙叔的書跡仍然高懸大內,豈不會讓文武百官猜疑他在心虛?

當時他讓羿楨執筆,司馬芸可不滿得很,還衝司馬權抱怨過,說她辛辛苦苦吹了好些枕頭風,還讓司馬權不遺餘力煽動輿情坐實趙叔的罪名,結果倒是讓羿楨獲利了,倒是多得自從羿栩登位以來,司馬芸楚心積慮重在剷除我,沒顧得上抹殺大內之中還有羿楨留下的匾書,羿楨的一筆臭字才留了下來,就這筆臭字,還曾經很受羿承鈞讚賞呢。”

芳期摸摸鼻樑,她方才根本就沒有留意那塊閣匾,但想來就算留意了,也看不出是香是臭,想羿楨好歹是個皇子,一筆字怎麼也不會比她寫得還臭。

晏遲卻忽地笑出聲來:“大衛說來文博精深,無論詩文、音律抑或方術、算學大進於歷朝,可謂讓前人望塵莫及,就說懷宗帝,雖無治國之能,然則書法畫作之道亦可稱為大家,慢說在君帝之中,便連多少名士才俊都難在此一門造詣上勝出懷宗一籌,懷宗那麼多皇子中,倒還真獨羿承鈞一個最最不學無術。

而今煌燁閣這快題匾,昭示的就是羿承鈞一系子孫的淺薄無知,就羿楨這一筆字,慢說國中的儒生士子,恐怕就連遼、夏等略通文才的臣公,寫出來的也比羿楨的字更具風骨,華夏文化並不至於為蠻夷之族所鄙,丟臉的卻是而今的羿姓皇室。”

“那是。”芳期連連頷首:“我的字雖臭,卻素來有自知之明,總不會以自己的短處向人昭示,這風頭出得……簡直就是招人笑話。”

突然又懊惱起來:“要我早知道東平公曾經宿留此處,就會向聖人提議另換個殿苑了,難怪晏郎今晚食慾一看就不振,看來是被氣的。”

晏遲心中的郁悵就一掃而空了,他駐足,轉身面對芳期:“我着相了,想來趙叔宿留此處,也並不當這是什麼值得雀躍的殊榮,他更不會因為從前題匾被撤除憤怨,而宅邸庭院無非是身外之物,毀就毀了,棄就棄了,最重要的是阿瑗還在,這是我的僥倖,因為我能護得阿瑗平安美滿,方可算為對趙叔的一點報答。”

報仇雪恨從來都不是為了告慰亡靈,是為的消除他一己的戾怨,這不能算為報答救命之恩,撫教之情。

“早些安置吧,明日王妃可有一場硬戰呢,大長公主仁厚純良,當年對王氏落得那般下場尚且心懷不忍,明日當見司馬芸這時的境況,就怕再生憐憫之心,大長公主要是答應了為司馬芸求情,見羿栩勸說他解除對司馬芸的禁限,雖說於咱們的計劃並不算太大的妨礙,但到底難免節外生枝。”

芳期其實已經有了困意,卻明知晏大王這隻夜貓子必定是睡不着的,且他今晚心情頗為煩悶,不曉得是不是真得到了抒解,便莞爾道:“我能早些安置,這漫漫長夜的,晏郎又是身處大內,豈不連個棋友都找不到?”

“今晚是辛公在政事堂宿值,辛公又是個勤快人,想必這會兒仍在案牘勞形呢,正好等地的軍政也確待完建,我與他商量政務去。”晏遲吻了吻芳期的額頭:“有王妃在旁抒解,為夫我現在心中已經平靜,我儘力吧,再振大衛社稷畢竟也是趙叔的遺願,趙叔的努力,我也不願眼看着這樣付之東流。”

雖然他認定大衛的社稷早已經無藥可救。

可誰讓趙叔也好,還是芳期也罷,等等等等他所在意的人,還仍看不透呢。

便罷了,趁着遠行之前,乾脆琢磨琢磨,還有什麼靈丹妙藥能治治這個病入膏肓的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