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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婚拜、正院觀禮,這是衛國富貴門第遵行的俗規。

此時新郎倌還沒能把新娘子迎進門,不過太師府的暉盛堂外,青氈已經從幛牆處,一直鋪上了階梯,鋪進了廳堂,在那條長長的青氈兩側,桌椅已經擺設整齊,只是還沒有多少賓客親朋過來,芳期來的時候,只見着晏遲已經在“暖場”了,似乎跟徐大哥正在高談闊論,邊兒上圍着一堆少年郎。

芳期又見芳許自從往那處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十分的安靜,知道六妹妹是因鍾離奇在場,多少有些害羞,她也就不往晏遲那邊去,繼續“拷問”鄂霓:“究竟怎麼了?你單挑今日跟世母鬧起彆扭來,招得世母還特意囑咐我數落你,一路上你都不肯說,我瞅着肯定是你理虧。”

“不是你想的這樣。”鄂霓終於是經不住“拷問”了,長嘆一聲:“我跟大嫂二嫂,都是和睦的,只有跟三嫂合不來,今日出門前,阿母偏讓我跟三嫂同乘,我不樂意,就說我不乘車,騎馬過來,結果三嫂她……把我好番說教,真真是,她循規蹈矩是她的事,我就看不得她嘴甜心苦那般行逕,又哪裡忍得了她的說教呢?就嗆了她兩句,誰知道,阿母有了兒媳忘了女兒,竟責怪我無理取鬧,我看我在襄國公府是住不下去了,阿期,我要搬來湘王府,你就說收留不收留我吧!”

芳期:……

閔妃聽了,看一眼芳期,又看一眼鄂霓,便問:“鄂娘子的三嫂,可是翰林鮑家的女兒?”

“正是,她家規矩最是森嚴的,可我家自來就沒那麼些教條,她偏要以鮑家的規矩,對我指手畫腳,我看她明明是嫌我已經是出了閣的女兒,但慢說我,連我的公婆都住在家裡,小心眼發作,就這樣還算什麼知書答禮的大家閨秀?”

芳期沖閔妃擺了擺手,卻一巴掌打在了鄂霓的肩上,巴掌也沒離開,笑問:“你老實說,你家三嫂是怎麼說教的,就今天這件事!”

“她說日頭太曬,我要是騎馬,今日還是穿着這樣一身,更加苦熱……”

“聽聽吧,你三嫂是為你着想呢,這也算是說教?阿霓,我聽你數落過鮑娘子不少了,在我看來,她跟咱們性情雖不一樣,也比你那兩個嫂嫂要世故,總不肯以真性情示人,不過心地卻是好的,哪有你說得那樣兩面三刀?你啊,對她是有成見,世母知道你的性情,直來直去的,那些話難免傷人,鮑娘子是個寬容的性子,她不和你爭執,世母卻總得體諒兒媳的心情,才指出你的過錯。

我是不會收留你的,我還得勸你,看人不應只看別人和你是否性好相投,直言直語就無姦邪小人了嗎?反言之,世故圓滑就一定是陰險狡詐之輩?”

“好,她怎麼對我我可以不在意,但我是替三哥不值當!”鄂霓蹙眉,聲嗓卻壓得更低了:“三嫂苦勸三哥學經濟仕途,說既然襄陽公府已經交歸了兵權,三哥無望再上征場,就應該棄武從文,她根本就不明白三哥的志向,她還低看三哥……三哥因為與她無話可說,最近都不怎麼回家了,一直在外留宿。”

“我理解,其實你也着急,眼看着你另兩個兄長,都能與嫂嫂知心和睦,唯有三哥的婚姻看似不那麼美滿,你當然是偏心自家兄長的,不過顯然,世母更能體諒兒媳婦的不易。阿霓你細想啊,你三嫂的本家,自來就是鼓勵兒郎下科場考取功名的,三嫂怎能不受影響呢?她又並非和三哥青梅竹馬,父母之命成婚,新婚不久,她要能熟知三哥的性情那得是什麼城府了?

她是在翰林鮑家這樣的詩書之族長大,規勸夫婿本是她認為的本份,說到底,她還沒有真正融入你們家,可這婚姻之好怎能兒戲的?世母的做法是對的,由得三哥三嫂兩夫婦去磨合,你啊,固然着急,也不能只埋怨嫂嫂,你得相信,鄂將軍及世母之所以能相中三嫂,願意求娶三嫂為子媳,當然有他們的道理。”

鄂霓沒了言語,正想着好友這番剖心的話,忽然又聽一句——

“三姐真是越發通情達理了,讓我好不欽敬。”

眾人抬眼的抬眼,回頭的回頭,才看見了芳舒,已不知在這張並不顯眼的坐席邊,站着聽了多久的話。

不過嘛,幾個都算親近的,也難怪僕婢們誰都沒有多事提醒。

鄂霓先就起身,挽了芳舒的胳膊:“我真是丟人了,今日才醒悟,原來人的心就是偏着長的,我是三哥的妹妹,才會埋怨三嫂,若我是鮑家的女兒,指不定多為姐妹打抱不平呢。阿舒可別笑話我小肚雞腸,是非不分。”

“我不笑話你,我只笑話她。”芳舒手指一出。

眾人看着手指的方向。

閔妃大是驚奇:“阿舒這是怎麼說,怎麼笑話起我來?”

芳舒拿團扇,掩了口:“別已為我不察覺,要非是三姐,小閔可不會跟我親近,纏着我套着我,無非是想從我口中聽三姐更多的趣事,我啊,只慶幸三姐不是個男兒身,否則……汴王和湘王恐怕都得失了良侶為妻。”

“促狹鬼。”閔妃哭笑不得,把芳舒的團扇奪過來,一邊扇風一邊道:“鄂娘子不知,令嫂在閨中時,也曾寫下暗諷那些尸位素餐空享俸祿的官員的詩詞呢,她倒也不是個呆板無趣的人,學識恐怕比多少生員還強些,只是,鮑家素以禮矩治家,慢說女兒,哪怕是兒郎,行事也都是中庸隨和……”

她話未說完,又被芳舒打斷:“三姐瞧,小閔羞了,立時又轉開話題。”

又起身,繞去了明皎身旁,手放在明皎肩上,臉卻朝着閔妃:“阿皎姐姐也是佐證,小閔過去與姐姐交道時,是不是也從姐姐口中套問過有關三姐的情性。”

“聽你這樣一說,彷彿確然如此。”明皎也笑了:“只是阿期若是男兒的話,也輪不到小閔了,我才是那近水樓台。”

芳期:……

她抬手扶着額頭:“我看你們是繞着彎的打趣我吧,一個二個都是促狹鬼。”

“完了”明皎把手一攤,推了芳期一把:“是我太自信了,你兩個確然才是天造地設,只可惜都是女兒家。”

幾個女子互相取笑一番,芳舒才又沖芳期道:“那位鍾離小郎,也即湘王今日帶來的賓客,早前可是被老夫人挑剔了一番。”

“舒妹妹竟然已見過他了?”芳期問。

“薇兒和嬋兒今日是由嫂嫂看顧,原本我在嫂嫂院里時,就見大哥在考問鍾離小郎的識見,大哥自來無那好為人師的心性,我就想到了鍾離小郎不是普通賓客……”說著這裡沖芳許笑了笑,芳許立時緊張起來,她覺着族姐今日彷彿特別愛調侃,生怕芳舒調過矛頭開始取笑她,芳舒卻放過了芳許,繼續道:

“後來有僕婦來傳話,說祖翁與老夫人都得了空,大哥就引着鍾離小郎去見二老,我尋思着也該去拜望二老,隨後而去,又聽了一番祖翁、叔父對鍾離小郎的考問,老夫人自然也醒悟了,少不得刁難幾句,也虧得鍾離小郎能夠應付自如。”

閔妃道:“阿舒說的鐘離小郎,應是今日跟在湘王身邊,現下正和周六郎說話那位吧?”

芳舒頷首,仍對芳期道:“今日我與小閔來時,正巧在門前遇見了湘王,不過我卻沒留意見鍾離小郎現下在和別的郎君交談呢,還是小閔細心,那位周六郎又是誰?”

“是蘭陵周的子弟。”閔妃問芳期:“太師府與蘭陵周何時如此交近了?”

“怎麼太師府與蘭陵周過去沒有來往么?”芳舒問。

芳期先往過看了一眼,看見鍾離奇確然和那位周六郎聊得十分興起,難免一邊關注着周六郎的貌態行止,一邊道:“老夫人邀請的蘭陵周,應是洛陽王氏與蘭陵周氏有好交情吧。”

閔妃心裡就有了數,對芳期道:“周六郎是蘭陵周現任宗長的嫡孫,與袁子高等幾位,並為餘杭七子,這雖是有的文生對他們幾位的追崇,七子之中,有那麼些位是繡花枕頭,可周六郎卻是公認的七子之首,論詩賦之才,恐怕還更勝於袁子高,他的品行也是難得。

周六郎大抵七、八歲時吧,路見一個乞婦,貧病加交昏卧積雪上,路人皆避,怕那乞婦是因惡疾病重,怕沾染了病氣,周六郎讓隨從背那乞婦往醫署,連隨從都不肯,還是周六郎自己背着乞婦,使那乞婦得治。

這是他憐惜貧病救人於危,還有一件事,周六郎有個族姐,是庶出,出嫁後時常被婆母挑剔,又為丈夫打罵折磨,周家的長輩雖與男方家交涉,奈何男方非說女子對公婆有失孝敬,生性也妒悍,夫家才加以教束,周家人理屈詞窮,只好作罷。

周六郎卻為了族姐出頭,硬逼着男方簽了和離書,終於才使他那可憐的族姐脫離了苦海。”

芳期聽着心裡也覺訥罕,是她成見了啊,看來如蘭陵周一門,竟然也能教養出優秀的兒郎,想想王嘉慧的德性……

算了,周家的宗婦又不是沒長眼,看不透王嘉慧的底細,非要給門中的優秀兒郎娶個這樣的媳婦,那定是圖划著這樁姻緣能給蘭陵周帶來利益,這件事外人插不得手。

芳期想着又往過看了一眼,卻見周六郎已經起身,往門口的方向迎了過去——

喲,可不就是馬氏和蘭陵周的女眷,也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