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精力是有限的,田腴的提案和陳李二人的提案,江公望不覺得他們這一幫人能夠全都阻擊下來。用長時間的演說拖時間,最是耗費精神,即使是看起來信心滿滿的王交,江公望都不覺得他能連續來上三回——是男人都愛吹噓自己一夜數次,可言實相符又有幾人?

想要成事,必須有所取捨!分心二用,只會兩邊都沒着落。

偏偏王交茅坑裡的石頭一般死硬,一對血絲密布的牛眼直直的瞪過來,“不是想要行廢立之事,提什麼繼承法案?等到法案通過,二賊就可以換一個沖齡天子上來。這裡都要弒君了,刀子都拿出來了,江公望你還說什麼輕重緩急?是不是要等開寶寺的鐘敲上一百零八下,你才覺得是當務之急了?”

“我覺得王子易所言有理。”王交與范呈、江公望的爭論,早引來了周圍帝黨議員們的關注,大部分人還是圍觀,但已有有人表示自己的立場,“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承繼本有序,何須畫蛇添足?擺明了就是有什麼陰謀詭計。”

“就算有陰謀詭計,放到議會上也不會是大事。議會本就是個玩物,都堂想理會就理會,不想理會就當個屁。韓岡都辭位了,章惇還會把議會供到頭上?”

“沒錯啊!我等進到議會裡陪人耍把戲是為得甚事?就是讓人明白,議會是個玩物。新聞審查法案,呵!能有皇帝繼承法案更驚動人心?德孺公,你說是不是?”

一下得到了提醒,所有人都轉向默然無言的范純粹。

“德孺公,你說該當如何!?”

“德孺公,倉促改易目標,只恐難得如願。”

“德孺公,天子危殆不可不救!”

“德孺公!”

“德孺公!”

面對一張張急切憤然的臉,范純粹閉上眼睛,旋又睜開。

他先看了陸表民一眼,還算是有心的,若他也跟王交江公望一般自顧自的吵下去,丟人現眼事小,壞了大局事就大了。

開會前計議得好好的,人人點頭,一轉眼就分裂對立,對比章韓二黨抱成一團,一張嘴說話,范純粹發現想要他身邊的這一幫人實現同聲相和同氣相求,竟然有那麼難。

都說君子不黨,那就當真一團散沙了。

周圍靜了下來,就連方才口舌交鋒的江、王二人,也都在等待着范純粹的評判。

但范純粹明白,他面前一對對虎視眈眈的眸子,不是在等在自己的決定,只是在蓄勢,只要不符合他們的心意,那麼他們立刻就會抗聲反對。

最早的時候,聚集在范純粹身邊的議員可不止零零落落的二三十人。舊黨雖然敗落,可是在各地州縣,不滿於都堂篡權的正人君子所在多有。初上京時,范純粹奔走聯絡,一時間應者雲集,都堂都畏懼於諸多君子,不敢幹涉。可幾次集會之後,或因為意見不一,或因為宿恨舊怨,聚集起來的議員們又星散而去,最終就導致議會中為天子的忠義之聲越發低弱起來。

不能再分裂了。

沒有多少人了,更沒有多少時間了。

如果是事先列入流程的議案,當然有足夠的時間去討論,去權衡,去進行利益交換,但臨時議案,則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半個時辰,一個小時,六十分鐘,三千六百秒,時間放在平時,已經很長,現在范純粹卻覺得太過短暫。

吵了半刻,要說服每一個人,要統一所有人的想法,最終留給范純粹的時間就更少了。

但范純粹還是用了半分鐘等待,等到急性子的王交開始不耐煩,想要說話,方緩緩的抬起手,向圈外遙遙指過去,“諸位……看看你們身後。”

王交、江公望、陸表民,一群議員不明所以的回過頭去,

迎面而來的,是來自會堂內部,數以百計的目光。

幾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們。

數百議員,帶着審視,帶着嘲諷,帶着冷漠,帶着各色惡意的情緒,看了過來。

王交、江公望等人都愣在當場,更有幾個不堪的,猝然一驚,就向後仰倒,摔跌回座位上,哐啷啷發出好大一聲響。然後引發了一片低低的笑聲。

身後,這時傳來范純粹低沉陰鬱的聲音,“他們……都在等着看我們的笑話。”

笑話?

王交定睛看過去,心頭隨之一震。

對面的議員,或有倉促轉頭的,或有含笑點首的,更有大咧咧的直看過來,不避不讓。還有那章愷,偏過腦袋,跟身邊人不知說了什麼,就看着這邊哈哈大笑起來。

幾聲冷哼就在耳邊響起,王交左右看看,每一位的臉色上的溫度都如同數九寒冬。

“對面的那些人,雖是猖狂無忌,可不論如何爭執,一旦有了決議,便再無異論,投票也絕不會反覆不定。這便是章韓二黨能夠把持議會的主因。不知諸位以為然否?”

范純粹的話不過是老生常談,早就說得多了,每每被人用君子不黨四個字一巴掌反打回來。說到底,他們這群人,就是缺少一個有着足夠聲望能夠服眾的核心。如果不是范純粹在這裡,換成是文彥博、范鎮這一干退休的宰執來,絕不至於人心離散。

不過這話放在現下,卻分外管用。生性不能忍事的王交不反駁了,堅持己見的江公望也沉默了,愛說怪話,喜唱反調的幾人都不開口了。

可算是知趣了。范純粹松下一口氣,半帶感慨想着。若早早能夠如此,那百多議員若能不生嫌隙,早就將議會鬧個天翻地覆出來,哪裡還需要有現在的爭執?只希望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還來得及改正。

他旁顧陸表民,使了一個眼色。

陸表民心領神會,“德孺公所言甚是。諸位賢達,我等參選議員,是為趙氏江山,而非為在瓦子里演上幾齣參軍戲。不管昨日來日如何,只今日之事,以在下之見,就請德孺公處分。不論德孺公有何決斷,我等無有不從,”他刻意的向遠處看了一眼,“免得真讓人看了笑話去。”

江公望看了眼陸表民,又看了看,看出了點什麼,嘴角邊帶上了譏嘲的笑意,只是當他看見王交,笑容便消失了,“也罷。那就請德孺公處斷。”

有江公望帶頭,剩下的議員一個兩個都發言表態,一同支持范純粹來做出決定,直到剩下王交一人。

有人想催他,“子易……”

剛開口,范純粹和陸表民同時阻止,“噓!”

不能催,不能逼,以王交的驢脾氣,一催一逼,必然就反頂上來,得等他自己想通。就算想不通,把他暫時排除在外,也沒關係。

所幸,王交也沒有強擰到底,近似於咕噥的低聲,不情不願的說,“請德孺公決定。”

范純粹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今日之事,我等雖早有定論,不過,事有變化,我們也要相機而動。”他環顧周圍,“打蛇要打七寸,自是要直攻其最要緊處。我不知道《皇帝繼承法案》裡面有多少蹊蹺,但只看章韓拿《新聞審查法案》為其遮掩,就知道《皇帝繼承法案》有多重要。既然如此,我們又有何理由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