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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朱台相望京關道

宰輔們的竊竊私語,監察御史們看得很清楚。只是都聰明的視而不見。

快要到朝會時間了,東西閣門使和御史都已經出來整頓官員隊列。

強淵明低聲對蔡京道:“恐怕又是為了河東的事吧。”

“還能有別的?”

“其實放寬心一點,讓他們回來又如何?”

‘回來又如何?’

蔡京輕笑了一聲。他覺得自己若是處在宰輔們的位置上,怕是很難底氣十足的說上這麼一句。一旦呂惠卿回來,兩府諸公恐怕誰都鬥不過他,他可不像王安石,主持大政之後,還能輕易放手。

若只比個人才能,蔡京不覺得大部分宰輔在朝堂政務上會輸呂惠卿多少,可要是比起勢力,卻肯定跟呂惠卿沒得比了。

“王平章的性子執拗歸執拗,可看他現如今的樣子,怕早就是無心朝政,心裡只在乎新學存續。一旦呂吉甫回來,他多半就會把大權交託過去,然後安心下來去教太子讀書。王平章年過六旬,韓玉昆才交三十......他也只能靠呂吉甫。”

強淵明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無論從學術上,還是在朝堂上,呂惠卿都是王安石認定的繼承人,這也是新黨內部公認的唯一人選。

王安石一旦放棄現在主導朝堂的權柄,將呂惠卿推上來。新黨人心必然歸附。當年呂惠卿就已經代替罷相的王安石久任朝堂,維繫新法、新學、新黨,到時候只是恢復正常而已。

幸而讓呂惠卿頂替王安石執掌朝綱,韓絳、蔡確都不會甘心,下面的兩位參知政事——曾布、張繰也都不想有如此強勢的同僚。否則,他們這些繩糾百官的監察御史都要被呂惠卿壓在頭上。

呂惠卿也不是沒在政事堂待過,他的為人和行事作風,親身感受過的人不少。否則這一回,也不至於被那麼多人願意為了讓他久留陝西而出上一把力。阻擊韓岡的是王安石,而趁機攔下呂惠卿的,可就是他歷年來開罪過的一群人了。

“不過河東那邊朝廷到底是怎麼想的?總不能裝沒聽到,至少總得說句話吧。”在強淵明看來,以韓岡的身份在張孝傑面前說的那番話,至少一個‘非所宜言’的評語,朝廷最輕也該給個罰銅的處分。

“下詔斥責?”蔡京搖搖頭,據他所知這個方案兩府早就考慮過了,“且不說能不能說動皇后,一旦當真為此下詔,韓岡多半會趁勢辭官,誰來收場?”

如果換做天子身體還好的話,韓岡這麼做就是自尋苦吃。可現如今的情況,兩府只會陷入被動,皇后那邊就更不方便說話了。

召回京來質詢更不可能。那正好讓韓岡如願以償。

只能放一邊。

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宰輔們的想法,下面的官吏們可不一定要配合。之前朝堂如一潭死水,給在京宰輔們牢牢鎮住,那是沒辦法,可現在既然韓岡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豈會少得了興風作浪的人?

蔡京輕輕的捏了捏笏板,他其實也不介意趁風破浪一回啊!

機會快要來了。

........................

文德殿後,向皇后已經是全副穿戴,鳳冠朝服,翻着永遠也看不完的奏章,只等着上朝的時間。

趙佣乖乖的坐在她的旁邊,一聲不吭。六歲的皇太子,完全不見同齡孩子的好動,穩重得像是成年人。大清早起來,可也看不出貪睡的睏倦。

放下了一份來自江州的奏章,向皇后看兒子坐着一動不動,關心的問道:“六哥,要不要吃點果子。”

“娘娘,孩兒不餓。”趙佣先站起身,然後端端正正的行禮回話,“娘娘可是累了?”

“娘娘不累。”向皇后笑了,“坐着吧。”

趙佣又是行了禮,然後才坐了下來。

開蒙就學才不過半年,就有了很大的長進。說話、舉止更加穩重。宮裡宮外見了,都覺得有這樣的一個好學守禮又聰慧的太子,大宋的未來是不用擔心太多了。

小學生的學業不求他能作詩作賦,跟白居易那樣六個月能識‘之、無’的天才比,最重要的是禮節的學習。但凡儒者,禮這一項都是必修的科目。

東宮的師傅保的數量不少,資善堂內的老師更多,不過最主要的還是王、韓、程三人。其中韓岡遠在河東,王安石多忙於政務,其實還是程顥給趙佣更多的教導。向皇后一向對程顥看不順眼,但也不得不承認程顥在教書育人上的確是水平很高。

想起趙佣的老師,向皇后就不免聯想起東宮名義上的師傅們。

之前因為冬至日的劇變,東宮三師給王安石、司馬光和呂公著佔去了,但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這東宮三少並沒有任命。這一回,倒是要封出去了。雖說是東宮,可是此番跟趙佣沒半點關係,只是酬獎功臣,給予呂惠卿、韓岡和郭逵三位主帥的獎勵。

政事堂的想法是給郭逵一個節度使加太子少保的頭銜,然後讓他養老去。除此之外,給呂惠卿一個太子少傅,算是籌獎功勞。韓岡則是太子少師。

基本上都是虛銜,無非是加官進爵的那一套,而且還是很簡吝的那一種。

十九級的檢校官,十二轉的勛階,好聽而已,東府毫不吝嗇。可到了有點實質的封爵立刻就小氣了起來。

呂惠卿還能晉封郡公,但韓岡和郭逵爵位卻沒變。

韓岡、郭逵兩人歷年來積攢軍功,爵位都已經是開國郡公,再升就是國公。眼下朝堂上,除了王安石,就連韓絳都沒有得封國公——儘管只要擔任過宰相,終究都會得授國公,且最近有說法要給他晉封,但畢竟現在還沒有。

郭逵且不說。韓岡的軍功雖高,晉封國公則未免過早,且呂惠卿也都沒升到郡公。論功勞,兩者相當,論資歷、差遣,則呂惠卿還在韓岡之上,總不能厚此薄彼。

在向皇后看來,政事堂為此找了一通理由實在是煞費苦心了。

而在增添食邑上,東府也表現得很吝嗇。

世間都說萬戶侯,但三人功績如此,都沒一個食邑過萬戶。

東府給出的理由是依故事食邑萬戶則封國公,三人既然不是國公,當然不能受萬戶食邑。原本韓岡是食邑四千戶,食實封一千兩百戶,現在只是加贈四千食邑,食實封一千八百戶。總計八千食邑,三千實封。

至於韓岡、呂惠卿是否回京,那是一如既往。邊關人心未定,需要兩人繼續坐鎮,倒是郭逵,則是越快調回越好。陝西種諤,也跟郭逵差不多,擢升節度留後已經定下來了,待興靈稍定,便將他召回京中就任三衙管軍。

這些天來,向皇后對在京宰輔的感觀越來越差。

這一回與遼國大戰的結果,不說要強過兩次慘敗的太宗,比起真宗皇帝也要強了不知多少。縱然歲幣依然要給,可奪回了多少土地,這都是太祖皇帝用錢買不回來的。

此番功成,實可往太廟誇耀一番。可宰輔們有志一同,怕慶賀的聲勢大了,會驚動到福寧宮中的官家,硬是不讓照常例來。

不想謊言被拆穿,向皇后也無法反對宰輔們的意見。

一場本該是太宗之後對遼國第一場揚眉吐氣的輝煌大捷,就這麼在朝堂上無聲無息的給壓了下去,弄得好像是輸了一般。

還有京營,兩府的吝嗇鬧起了多大事,要是能省下來倒也罷了,可到了最後還是給了多少錢才壓下來。

難怪官家總是要換人來管兩府,這些宰輔留在朝中久了就是禍害!

“聖人。聖人。”

宋用臣的喚聲,驚醒了沉思中的皇后。

‘時候到了嗎?’

向皇后站起身,牽着趙佣的手走向前殿。面對重複又重複毫無變化的朝會,心中再無波動。

朝會一如既往的乏善可陳,有野心的官員們依然還在觀望。之後的崇政殿再坐,與會的重臣們又刻意避過了對韓岡奏疏的議論,沒有給向皇后半點開口的機會。

簾幕之後的皇后對宰輔們的行徑都麻木了。

這些人能把皇帝逼得只能躲在宮裡生氣,她一婦道人家如何是其對手?

當王安石領着眾宰輔準備離開崇政殿,去往福寧殿問安的時候,一個聲音打破了殿庭的死氣沉沉。

“臣有本奏於殿下,請留對。”曾布衝著簾幕後的身影躬身行禮。

向皇后猛的直起身,王安石臉色陡然一變,與會重臣神色各異,但都是以驚異為多。

曾布!

幽沉的殿閣下,曾布矮小枯瘦的身影,卻彷彿平坦如水的通衢大道路面上凸起的石塊,讓人覺得分外的扎眼。

曾布竟然自請留對......

自從仁宗初年的權相丁謂,被同僚王曾用此法請去了瓊州之後,這樣的行為已經成了宰輔中最為忌諱的行為。而反過來想,一名宰輔會請留獨對也絕非小事,必然是要開罪一大批同僚的動議,否則沒有必要選擇如此激烈的手段。

他要做第一個嗎?!

曾布臉上看不出有半點緊張。

當初他上表聲言市易法之弊,被王安石趕出京城,曾公亮曾以書簡一封相送——塞翁失馬,今未足悲,楚相斷蛇注一,後必有福。

如今正是驗證的時候。

注一:賈誼《新書·春秋》載,春秋楚相孫叔敖,幼時遇兩頭蛇,恐他人又見,埋之,懼,謂其母曰:“吾聞見兩頭蛇者死。”“母曰:‘無憂,汝不死。吾聞之,有陰德者,天報以福。’人聞之,皆諭其能仁也。及為令尹,未治而國人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