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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難得的艷陽天,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就是天空有些渾濁,被北風激起的黃土灰塵遮得天際朦朦朧朧,如同蒙了一層澄心堂的透色竹紙,泛着曖昧的灰藍。積雪也被浮灰掩蓋,白雪皚皚的山頭上變成了一片昏黃,四野里找不到一絲綠意。

已是冬閑時候,鄉村裡的生活平靜而單調。下龍灣村的村民們到了年終,逢着天氣好的日子,要麼聚眾賭博,要麼就是在曬穀場上擺下龍門陣,閑扯一番。

韓家的三秀才,是如今村民們最好的談資。村裡的里正李癩子,原本在村民心目中,已經是個惹不得的角色;他的親家黃大瘤有着如狼似虎般的兇狠,比李癩子還要讓村民們恐懼;至於兩人的後台,號稱一手遮天的押司陳舉,跺下腳秦州城就要抖一抖,連歷任成紀縣尹都要避讓三分的奢遮人物,在沒多少見識到下龍灣一眾鄉人眼裡,那是天老大、皇帝老二、陳舉排老三。

但這些個狠辣角色,在剛剛病好韓家的三哥面前,卻是土雞瓦狗一般。李癩子不合為了三畝地跟韓家起了爭執,惹怒了韓三秀才。他一出手便讓黃大瘤死無葬身之地,再出手使得陳舉家破人亡,甚至給兩人都安上了個裡通西賊的罪名。

村民們雖是淳樸,卻都有着農民式的精明,根本不信陳舉、黃大瘤會跟西賊有何聯絡,都知道這是韓家的三秀才做的手腳,少不得豎起大拇指說聲秀才厲害,而等到韓岡要當官的消息傳來,又改成了韓三官人本事。每天都有一堆人在曬穀場上,把亂七八糟、不知從哪裡來的內幕消息說得口沫橫飛,好不熱鬧。

不過這幾日,陳舉一案開審,據說十里八鄉的村民都涌去了城中,採辦年貨的同時,順便看個樂子。下龍灣村的村民們也沒例外,倒讓村中清凈了不少。

陳舉的口才了得,又做了三十年胥吏,對法令規條了如指掌,不是靠着詩詞歌賦得到官職的儒生可比。在前次的審案中,他幾句話就讓主審此案的節度推官丟了大臉,讓大堂外的看客們大呼過癮。

但他最大的罪行就是數十萬貫的家財,陳舉不死,秦州城中湧上來的惡狼,誰也不能安心的分贓。謀叛的罪名,他口才再好也洗脫不去。謀叛在十惡不赦的重罪中排在第三位,僅次於謀反和謀大逆。按刑律是定案即斬,不必等待刑部和大理寺的複審,用此時的說法,喚作‘真犯死罪,決不待時。’

平常的死囚,都是要等到秋後處決,運氣好的,其間遇上皇帝大赦天下,便能逃出生天。而韓岡栽給陳舉的是‘決不待時’的死罪,定罪之後,便當即拖出去處決——也即是死刑立即執行——連通過京城後台翻盤的機會都不會給他留下。

既然陳舉再無可能翻身,韓岡便沒興趣學着村民,跑去看個熱鬧,若是給人留下行事輕佻,不夠穩重的印象,那就得不償失了。閑暇時不是讀書,便是習武。這一日,他拉着表兄李信,找來了王厚、王舜臣和趙隆,一起校驗起武藝來。

噌噌弦響,長箭在空中連成一線,彷彿珠鏈一般,直落三十步外的箭垛,轉眼之間,箭垛上便長出了一叢野草花。由稻草紮成的箭垛有水桶桶口一般大小,但王舜臣一口氣射出的十二箭,卻是密密麻麻的扎在了箭垛中央只有碗口大小的一塊地方。

“如何?!”

王舜臣得意的回頭,他連續射出十二箭,連大氣也沒喘一下。以肉眼都跟不上的速度,用着一百二三十斤的力道,還保持着準頭,王舜臣的這連珠十二箭,神乎其神,世所罕見。第一次見到這般箭術的王厚看得目瞪口呆,而早有見識的韓岡,也是一陣驚嘆。

“李廣、養由基也不外如是,當是能與劉子京一教高下了!”王厚搖頭嘆着,放棄了上場表演的念頭。他也是練過箭術,可在王舜臣的襯托下,卻連個笑話都算不上。轉而問韓岡:“玉昆......你要不要試試?”

“小弟就不獻醜了......”韓岡也搖着頭。自己病好後,經過仔細調養,拉開一石三斗的戰弓輕輕鬆鬆;論準頭,三十步外的箭垛,也能十中七八。以他如今的氣力和射術,放在禁軍中的上四軍里,都能算是十里挑一的人才,但王舜臣的箭術,當是萬中無一。

連珠急射,比起單箭慢射,保持準頭的難度不啻十倍。如王舜臣這般,一口氣射出十二箭,還能保持着始終如一的精準和力道,韓岡估計即便在拱衛天子的御龍弓箭直中,怕也尋不到能與他一較高下的神箭手。他想着是不是找個機會,向王舜臣學個幾招。君子六藝——禮樂詩算御射,自己做不得詩賦,也只能靠其他幾項彌補一下。

王厚、韓岡自認不如,王舜臣更加得意,揚着下巴用眼底瞧着李信。趙隆有多少本事他很清楚,就是韓岡的這位表哥有幾斤幾兩,他倒想着探探底。

李信不動聲色,走到一邊的武器架子前,取下七支投擲用的短矛。轉過身,一支一支整齊的插在腳下。只是他對着的方向,並不是箭垛,而是校場另一頭的樹林。

王厚偏過頭,問着韓岡:“玉昆,令外兄要做什麼?”

“先家公擲矛之術舊年在鳳翔府也是小有名氣,陣上斬獲不在少數,就不知傳下來幾成?”

韓岡仔細看着李信的動作,他也沒有見識過李信的真正實力。這些天來,他的這位二表哥都保持着軍人世家的習慣,早晨起來便打熬筋骨,習練武藝。性格倒不似韓阿李那般火爆,一貫的沉默寡言,韓岡只在小時候見過他兩次,記憶早就模糊了。但能在王舜臣的精彩演出之後,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當是有些成算。再看自家使得一手好擀麵杖的老娘,可知外公家家學淵源着實深厚,讓韓岡對自己的表哥充滿信心。

李信從腳下拔起一根短矛,輕輕掂了一掂。沒精打採的一雙眼睛突然瞪起,精芒四射。一聲大喝,他左腳猛然跨出,右臂用力一揮,一道流光直射向樹林。

李信的個頭在關西算是中等偏下,比身高僅有五尺兩寸的王舜臣只高出一指,身材又沒有王舜臣那般雄壯,與韓岡比起來都有些瘦弱。不過相貌普普通通、丟進人海里便再也找不着的李信,兩條胳膊的氣力卻是驚人,短矛一擲,竟然發出勁弩離弦的尖嘯聲。

第一支短矛如流光追影,脫手而出。他右手又向下一探,另一支短矛便出現在掌中。再一聲怒吼,第二支短矛緊追前支短矛之後,射向樹林。李信一喝一擲,只眨了幾眼的時間,插在他腳前的七根短矛便消失無蹤。短矛破風呼嘯倏起即落,緊隨着奪奪幾聲連響,七支短矛竟然扎在三十多步外的一株白楊上,從上到下排成了一條直線。

“好功夫!”王厚一聲大叫,王舜臣也驚得兩眼瞪大,不由自主的卸下了自負的表情。

韓岡走上前,抓着插在樹上的矛身晃了晃,卻動也不動一下,牢牢地釘得死緊。王厚驚奇的咦了一聲,也湊上前仔細查看。堅實的白楊樹榦上,矛尖竟然深深的陷了四五寸下去,難怪晃之不動。王厚又驚又嘆地回頭看了看神色自若的李信,他灌注在矛身中的這等力道,即便是西夏最為精良的精鐵瘊子甲,怕也是一矛擲過去,便能扎出前後兩個對穿的洞來。

論箭術李信應該不如王舜臣——話說回來,秦鳳路上箭術能比得上王舜臣的,恐怕一個巴掌就能數得完,說不定能與有神箭之稱的西路都巡檢劉昌祚、也就是方才王厚所說的劉子京一較高下——但李信露得一手,卻也不比王舜臣差上一星半點。

王舜臣和李信一番試練,都是頂兒尖的一身好武藝,軍中也是難得一見,就只剩下趙隆尚未出手。趙隆也不等催促,大笑着上前。拎起兩個二三十斤的石鎖,雙手一振,石鎖便呼呼的上下飛舞起來。

沉重的石鎖在趙隆身側翻飛如蝶,交纏如梭。風聲呼吼,撲面而來,勢道猛惡,王厚都不禁退了半步。但他看着身邊的韓岡紋絲不動,又很不好意思的站了回去。

韓岡是被趙隆震住了。他看趙隆的身形動作,並不是隨手耍弄的招式,而是一套洶湧澎湃如長河巨浪的劍舞。兩具石鎖加起來怕有五十斤重,但在趙隆手中直如同拈着兩根繡花針。石鎖捲起的道道旋風如雄獅咆哮,可趙隆硬是打出來一股長河浪涌綿綿不絕的感覺,雙手上沒有千百斤的氣力,哪能有這般讓人驚心動魄的演出。

結束了一套滔滔長河的劍舞,趙隆將石鎖輕輕放在地上,呼吸微微急促,麵皮略略泛紅。他抱拳笑道:“俺的箭術不行,就只有一把子牛力氣,倒是獻醜了。見笑!見笑!”

“哪兒的話!?”韓岡笑道:“趙兄弟以石鎖為劍,一套劍舞,讓我等大開眼界。若這也算是獻醜,天下又有幾人的武藝能見人?”

看過王舜臣、趙隆和李信的試手,王厚也是喜不自勝。三人的武藝都是一等一的出眾,為他生平所僅見。

王舜臣和趙隆已被王韶調到經略司中奔走,王舜臣因功升做三班差使,趙隆也委了殿侍,雖然兩人還未有品級,但距流內品官也沒多遠了,只要稍立功勛,很快就能把他們抬舉上去。現在又添了一個李信,而且還是韓岡表兄,更是親近。日後父親王韶兵發河湟,有這三名虎將在側,再加上韓岡的智計謀略,當是又添了幾分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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