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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韓岡說得好聽,但韓阿李卻聽出了問題:“三哥,你是個官人,在古渭那個偏僻地方弄塊地下來是不難,讓俺和你爹兩個搬過住也不難。但地誰幫着種?總不能要你爹再下田吧?那裡可找不到佃戶。”

要種田,罪犯,廂兵都可以。本來要屯田,他們這些人力就都得要用上。在開墾官田的時候,順便讓他們帶一手,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韓岡覺得此事還是不要明說的好,這世上許多事都是能做不能說,傳揚出去就麻煩了。

他笑着對韓阿李道:“這件事孩兒自有辦法,地也能種得,也不會讓爹爹再下地吃苦,娘娘你就放心好了!”

韓阿李看了看兒子臉上自信的笑容,卻哼了一聲,又拿起鞋樣對比起來,不冷不熱的說著:“是啊,三哥你算好的事,娘是從來都不用擔心。娘現在只想着一件事,三哥你什麼時候給娘添個孫子?”

“看娘你說的,孩兒還沒娶妻,怎麼給你老人家添孫子?”韓岡笑得發乾,看看門口,就想抽個空逃出去。韓阿李想抱孫子快想瘋了,只要在這事上提上一句,韓岡接下來不被念上一個時辰,就別想她能停嘴。

韓阿李一瞪眼:“那個現在關在大牢里的竇七衙內,不也是沒娶妻嗎,還不照樣有了兒子!?雖說是被人治死了,但有了就是有了!”

“娘說的是,娘說的是!”韓岡猛點着頭,忙不迭的附和着。他在外面,就算見着王安石時,都沒這般低聲下氣過。

但韓阿李還是不肯饒了兒子:“三哥!你說沒娶妻,生不了兒子。可現在家裡媒人來了一個接一個,只要想娶,你點點頭就行,人家嫁妝全都準備好了。可你倒好,是推了一個又一個。你還在磨蹭個什麼?王機宜不是說幫你說門好親嗎,怎麼到現在還沒個消息?!”

韓岡被暴風驟雨的一頓好罵,幾乎不敢抬頭,只是聽到最後一句,才精神一振,“好叫娘娘放心,王機宜那邊已經有消息了,孩兒過來,就是說這事的!”

韓阿李一聽,臉上頓時多雲轉晴,但很快又懷疑起來,“真的假的,三哥別為了糊弄過去騙娘。”

“孩兒怎敢?”韓岡陪着笑臉,忙把王韶介紹的女方家事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都說了出來,生怕韓阿李心急起來,再訓上他一通。

說起來,這事本是應該王韶這個媒人來跟韓千六夫婦提才對,韓岡根本就不該插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間根本沒新人的事。但王韶那邊忙得把事情耽擱了,韓岡為了耳根清靜,也不介意自己來說。

王韶的內侄女,又是德安大族家的閨秀,家世配上韓岡綽綽有餘,還能與靠山王韶聯繫得更加緊密起來,不論人品相貌,只看身份,的確是門好親——而人品相貌,韓岡也不擔心,王厚拍過胸脯,王韶也不會找個不像樣的過來,惹得自己的得力助手離心。

只是韓阿李聽了後,卻皺起眉頭,“怎麼才十三歲?就算明年嫁過來,要生小子,說不定也要等到兩三年後。”

韓岡到沒想到,自家老娘對兒媳婦的好壞判斷,全都放在能不能生孫子上了。雖然兩個哥哥都不在了,韓家在關西的這一支只剩他一個獨苗,但也不至於急成這樣吧?韓岡覺得這樣的想法他能夠體諒,卻難以理解

韓岡其實真不急。如今的世情雖然都是早婚得多,正常就是十四五,過了十八就算遲了,但士子卻是特例。讀書人晚婚是很常見一件事,范仲淹成親時據說已經三十多歲了。王韶成婚也是在冠禮之後。王厚現在二十了,不見王韶逼着他成親。

而一般的寒門士子,在婚姻上高不成低不就,更是容易拖時間。娶名門閨秀他們不夠資格,讓他們放下身段,去找普通百姓,他們也不甘心,就這麼一年年的蹉跎下去。如果他們不能考上進士,或是通過其他途徑得個官身,往往要拖到三四十歲,婚姻大事都決定不下來。韓岡都聽說過,五六十歲的光棍進士那一科都沒少出過。

韓岡覺得自己才十九歲,遲個一年也沒關係。可韓阿李卻心急抱孫子,傳香火,“三哥,婚事就任你拖去,娘也不再催你。但今天娘要做個主,你把素心和雲娘都納了做小,到明年就得給韓家添個後。”

韓岡聽了當即叫起苦:“娘!哪有還沒娶妻,就先納妾的道理!”

“誰說沒有!在河西大街上開質庫的李大戶家的兩個兒子,前街劉藥鋪家的大哥,不都是十五六就納妾,過了兩年才成親的?”韓阿李重重的一拍床沿,怒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素心和雲娘哪裡不好了,你還推三推四,拖來拖去,是不是想氣死娘不成?!”

“娘,你先消消氣。”韓岡心中喊冤,他哪裡拖了,只是前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現在雖然清閑了,又為了考個進士,把精力放在書堆里,好肉一時忘了吃。不過收房沒問題,納妾卻是有些不好辦,“他們能做,孩兒不能做。這樣不合禮法。”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說什麼狗屁禮法,孝你講不講了?!”韓阿李只當兒子還在拖延,指着韓岡的鼻子,“家裡的兩個,哪個不是美人,哪個心思不是放在你身上。就你個瞎眼的,天天在書房裡之乎者也的拽酸文,你的聰明都用到了哪兒處去了?!讀書都讀傻了!”

她啪的一聲再一拍床,“這事娘做主了,你不好娶妾,那也就先停一停。但收房三哥你還有什麼說的?雲娘年紀小,等明年滿十四了再說。素心那裡,你就快一點,不要耽擱了!若是到了七夕,素心還梳着丫髻,娘可不管你是什麼官人不官人,照樣打斷你的腿!”

‘哪有這麼倉促的?!’韓岡心中叫苦,卻不敢再回嘴。外面的對手再強,韓岡也有自信與他們周旋一番,但對上自家不講理的老娘,他卻是什麼手段都沒法兒使。這件事上,他雖然本是有心,可被人像種馬一樣催着,反而弄得都沒心思了。

在韓阿李面前,陪了一籮筐的好話,韓岡覷了個空,終於逃了出來。只是剛走出門,他的腳卻停了。嚴素心端着個托盤,上面放着兩杯涼茶,臉紅紅的就站在外面,低着頭不敢看韓岡。而在她旁邊,韓雲娘則抬頭看着他,一對如潭水般清澈的秀眼中,有着希冀和戀慕,也多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幽怨和不安。

韓岡不知道兩女究竟在外面站了多久,但看她們的模樣,該聽的應該都聽到了。氣氛變得很尷尬,沒有人開口說話,韓岡咳嗽了一下,想緩和一下氣氛,但卻是一點用也沒有。

這下該怎麼辦?

讓人窒息的沉默中,韓岡搖頭嘆了口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這事何須糾結,依着本心,放開手去做好了。猶豫不決這個詞,不該屬於自己。

上前一步,韓岡抬手撫過雲娘細嫩的臉頰,柔滑的觸感從手上傳來。十三歲的少女光潔細膩的皮膚猶如最為上品的瓷器,而柔軟而又富有彈性,卻又是瓷器所不能媲美。韓岡對這種感覺愛不釋手。他彎下腰貼在小丫頭的耳邊,柔聲問道:“在想什麼呢?”

韓雲娘搖了搖頭,沒說話,小巧挺翹的鼻樑下,略凹的雙眼更顯得如春水匯成的深潭。一雙清澈的眼睛還是不離韓岡。

“我都說過不用擔心了吧?”韓岡笑了,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小丫頭從小就被賣到家中,歷經坎坷,心思本就是早熟。如今她一顆心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而隨着自己的地位越來越高,她也就越來越不安起來——一開始她還有着童養媳的身份,現在卻連個妾室都還不是,這能不讓她擔心?

“用不着擔心,耐心等着就是了。我做的保證難道還不能信嗎?”緊緊貼在耳邊說出的話語,有種奇特的說服力,韓岡柔和卻堅定的聲音傳入耳朵里,韓雲娘眼中的幽怨和不安就一分分的逐漸消退了。

官宦人家的婢女、歌妓甚至侍妾,被出售、被轉贈的情況有很多,如今的世情,讓韓雲娘心中始終缺乏安全感。如果她沒有喜歡上韓岡,也不至於總是處於惶惶不安的情況,但現在一顆心早已失陷,卻免不了有着患得患失的心情。

不過小丫頭的心思還是單純,韓岡的一句承諾,就能讓她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用擔驚受怕。她很鄭重的點頭,“雲娘相信三哥哥!”

當韓岡放開撫摸着雲娘小臉的右手,轉向嚴素心的時候。她的身子就是一顫,手中托盤上的杯盞一下都翻了,撞在一起叮噹脆響,酸梅湯全都淌了出來。韓岡饒有興味的看着她心慌意亂的模樣,帶着調笑的口吻:“今天夜裡的夜宵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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