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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現在很忙。

忙得不可開交。

在一個一切都已上了正軌、已經正常運轉了數百年的職位上任官,與白手起家、把一個衙門從無到有建立起來,這難度完全不同。

最直觀的,就是胥吏的數量。在秦州州衙中奔走的胥吏人數,是官員數量的幾十倍,多達三百,衙中幾乎所有的庶務都是由他們完成。許多吏員都是父子傳承,熟悉故事,貫通條令,公務到了他們手上一切都能做得妥妥噹噹,官員只需做好監督工作就足夠了。

但古渭這邊就不同,原本就是軍寨。連書辦、文員,都是吃着兵糧。衙前吏員的數量不是屈指可數,而是根本就是零。王韶奉旨設立緣邊安撫司,就算把原來吃兵糧的文吏也統括進來,也是不敷使用——何況他們的編製屬於古渭寨,而不是緣邊安撫司。要不是新任寨主傅勍聽話,王韶都沒借口驅用他們——最後他想到的辦法,就是從周圍的千來戶漢人弓箭手中招募。

做事的人少,能做事的人更少,這就是王韶所面臨的現狀。

偏偏王韶要頭疼的不只是緣邊安撫司的軍事政事,管理屯田和市易都是需要大量人手去指揮。

屯田的工作,王韶很乾脆的讓給了高遵裕,讓他手下的門客去頭疼。而主管市易的人選早就確定,但元瓘能力畢竟不如韓岡。城寨外的榷場雖然早早的建立起來了,但王韶去看過幾次,覺得裡面亂糟糟的,沒個應有的秩序。尤其是他從榷場回來後,順道探望了幾個來古渭養病的蕃部首酋,到了療養院中轉了一圈後,這樣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剛剛把一個連九九口訣都背不好的應募文吏罵了下去,喝着涼茶,滋潤着已經沙啞的喉嚨,王韶越發的懷念起在秦州州衙中那群雖然總是少不了貪污受賄,欺壓百姓,但終究還是能做事的胥吏。

‘也該找些門客來了。’王韶想着。在他還是機宜文字的時候,要養門客是浪費錢財。但現在他管着一個安撫司,若是沒有些門客來幫着做事,光靠自己實在忙不過來。而且他在古渭,要把自家人安插進軍中吃官餉,直接也比在秦州要容易。

王厚這時走進了廳中。王韶放下茶盞,問道:“韓家那邊安頓好了?”

王厚點了點頭,自家老子這兩天火氣見漲,讓他說話聲都輕了不少,“都已經住下了。孩兒遣了四個老兵去聽候使喚,都是老實勤快有家室的。韓丈還讓孩兒帶話,要多謝爹爹關照。”

“韓玉昆說過他父親精於農事,這事我已經跟高公綽提過了。明天......”王韶想了想,“還是後天。後天請他去高公綽那裡,看看要開墾的荒地。韓家的那幾頃田該從哪裡划出來,任憑他挑選。”

“孩兒明白。”

“還有韓家的吃穿用度,你都要安排好,不要等他們自己去找人。”王韶繼續叮囑着。

王厚繼續點頭:“孩兒已經提前辦好了,糧油肉蔬都讓人送了上好新鮮的過去。韓家還有些不便攜帶的家當留在秦州沒有帶來,孩兒也早就安排了備用的。”

雖然已經從王舜臣那裡聽說了郭逵對韓岡的看重,父子兩人在交談時卻絕口不提此事。韓家都搬到古渭了,兩家也定了姻親,韓岡的立場一般來說不可能輕易改變,並不是初來乍到的郭逵能動搖得了。

王厚倒是很佩服韓岡的魄力。官員上任最多帶個妻妾兒女,把全家都搬到任上的很少見。此時官員調職很頻繁得很,平均下來也就兩年上下就得到另一處任官,帶着全家老小奔走,其實是件很麻煩的事。就像王厚的繼母和兄弟,都是被留在德安老家中,侍奉他的祖母,也就是王韶的親娘。

“還算想得周全。”見兒子辦事妥當,王韶口氣鬆了一點,“跟韓家說,有什麼需要可以儘管提,自家人不需要客氣。”

“孩兒知道了。”王厚應聲後,等了一下,見王韶沒有其他話吩咐。便又說道:“孩兒還有一件事要稟報大人。玉昆的表弟馮從義,現今在元瓘那裡做得也挺賣力的,這幾天,已經聽說他已經聯絡上青唐部,就是......”

王韶打斷了兒子的話:“此事韓玉昆已經跟為父說過了。不是要借錢嘛,他要借就讓他借,不要超過千貫就成。但利息不能少,而且年底前至少要把半年的利息償清。一切照規矩來,為父不會為他徇私。”

“孩兒會轉告給馮從義的。”

王厚答得痛快,讓王韶有些不放心起來,“馮從義年紀輕,見識少。這世上又是人心險惡,保不準就會被人騙了。我不便叮囑他,你去與他說,凡事多於元瓘、黃察商量,不要妄信他人。”

王厚忙點頭答應了。若是韓岡不在古渭的時候,讓馮從義給人騙了,他們也不好見韓岡,“不過大人也無須擔心,馮從義找的人是俞龍珂和瞎葯擔保的,諒他們也不敢誆騙玉昆的表弟。”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新開闢的榷場,古渭的官員自然都在此有份買賣。王韶的那份在元瓘處,韓岡則是找了馮從義,高遵裕也有自己的代理人,也就是王韶說的黃察。三人都不是清正古板之輩,既然佔著這個位置,在為朝廷賣命之餘,從中分潤一部分利益,沒人會覺得不對。只要不犯國法,自己不明着出頭做買賣,誰也不能籍此說事。

說完韓家的事,王厚一句閑話也不說的就出去了。韓岡不在,他身上的大小事務等於憑空增添一倍,跟王韶一樣忙得腳不沾地。

王韶繼續處理他好像永遠也忙不完的公務,過了一陣子,高遵裕找了過來。王韶放下手中筆,又與他說起公事來。

屯田的事雖然王韶說是全權委託給他,但高遵裕卻不能不與王韶商議。而王韶手頭上的重要事務,也得通報給高遵裕這個安撫司同管勾。不然時間長了,兩人之間必生嫌隙。

兩人互相交流了一陣各自手上的公事。高遵裕突然提起新任古渭寨主傅勍,“傅勍自從當了知寨後,做事勤勤懇懇,不辭辛勞,也不見他再酗酒,韓玉昆這個人選推薦得確不錯,挑他接劉昌祚的任是挑對了......只是劉昌祚留下另一個職位——西路都巡檢——卻得商量出個對策。傅勍官位太低當不了,也不能讓這個位子空着,不然總會被人惦記着。”

“可實在沒人啊......”王韶在秦州雖有幾年時間,但一直被壓制,難以結交將領,在秦州軍中也沒個體己可信、夠資格擔任西路都巡檢的武將。

王韶本來聽了韓岡的建議,想讓傅勍兼任西路都巡檢一職。但給朝廷否決了,寧可空缺也不讓他暫代——比起當初有資格直登朝堂的劉昌祚,傅勍的本官實在太低,即便讓他暫代其職,冠一個‘權發遣’的名目,也是不夠資格。王舜臣現在倒是勉強夠資格,

‘但他的資歷實在太淺了。’王韶暗自嘆着氣。憑他個毛頭小子,壓不住手下的驕兵。

“我倒有個人選。”高遵裕突然道,“不知子純意下如何?”

王韶略一猶豫,問道:“......是誰?”

“苗授。”

王韶聽說過這個名字:“可是德順軍的苗授之?!”

“慶曆元昊做反,苗授之父苗京死守麟州城,歿於王事,便因蔭補而得官。他又是胡翼之的學生,曾在國子監就學,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才。”

高遵裕說得王韶都知道,“可苗授的本官已是供備庫副使,在德順軍作着兵馬都監,秦州西路都巡檢怕是安不下他。”

供備庫副使是諸司官,從七品。猶在大使臣之上,比當初守的劉昌祚還要高上一等。向寶的本官皇城使也屬於諸司官,不過是最高一級,供備庫副使則是最低一級。一般來說,到了諸司官之後,就能統帥一州或是一軍的軍務。

“秦州是下府,而德順軍則僅僅是軍,級別差得這麼多,德順軍的都監也只比秦州西路都巡檢高出一線而已。再加上又是駐紮在古渭,不愁沒有軍功,苗授豈有不願之理?”

高遵裕說的一切,王韶當然知道,而且他更清楚,以眼下拓邊河湟的熱度,就連劉昌祚都不會介意高職低配,放棄秦鳳路兵馬都監一職,回來做個西路都巡。不為別的,只為軍功。

王韶想要一個親信來統率緣邊安撫司的軍隊,但他手上實在沒人。出色的將領王韶知道不少,可眼下能保證在他手下俯首帖耳的卻找不出一個。要是找來個跟自己不對盤的對頭來,豈不是讓李師中他們笑掉大牙。

王韶不得不感嘆,比起在軍中的底蘊,他這個江西進士終究比不上三代將門的高遵裕——高遵裕會推薦苗授,便是因為他父親高繼宣就是當年領軍援救麟州的主帥。苗京的功績還是高繼宣報上去的,苗授得到蔭補,也得承高家的一份人情。

王韶權衡了半天,最後終於點頭。這個位子給高遵裕的人,總比給別人要好,“我這就給秦州發文,請郭太尉把苗授之調來古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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