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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龍珂和瞎葯好生的將智緣和韓岡送了出來。他們都是虔心禮佛之人,對主動上門來做法事的東京高僧,千恩萬謝也不足以表示他們的感激,就差在腦門上寫上頂禮膜拜四個字了。

青唐城外十里處,別過熱情的青唐部族長和他的兄弟,在通往古渭寨的道路上,韓岡與智緣並轡而行。

先在吹莽城做了三天法事,又在青唐城做了三天法事。智緣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的睡上一覺,但他今天上馬時還是精神奕奕,紅光滿面。在馬上還能談笑風生,頭腦的運轉也沒有一點遲滯。年近五旬,智緣依然如此精力充沛,這讓韓岡驚嘆不已。

對於僧侶這個職業,韓岡素無好感。如今真正恪守清規戒律的高僧大德寥寥無幾,反倒是花和尚多不勝數。喝酒吃肉都算不上什麼,逛窯子上青樓、娶妻生子也是尋常,把女人藏在廟中狎1玩,這樣的事同樣時有耳聞。甚至有個僧人娶了名妓招搖過世,自稱是‘沒頭髮1浪子,有家室如來’,世人尤以其貌似豁達而艷羨不已。

韓岡對他們的行為無意作出評判,不守清規也不關他的事。

——可這些僧人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一是靠信眾捐贈。官宦富戶的錢就不提了,捐得雖多,但人數畢竟是少數。吃齋念佛的尋常百姓才是佔了大頭,辛苦積攢下來的一文文錢,從家中吃穿用度節省下來,盡數捐給寺廟,求個家宅平安,求個來世福報。誰能想到這些錢卻變成了逛窯子的花錢?

二是租賃廟中田地。各州各縣之中,佔地最廣,擁有土地最多的地主,往往不是豪門官宦,而是一間間寺院。家族可以在一兩代人中興盛衰落,但佔了好位置的名剎,卻能延續數十年、數百年。靠着多年的積累,更是靠着信徒不停的捐贈,一間普通的廟宇往往能置辦下數十頃、甚至數百頃的田地來。至於大相國寺、白馬寺、少林寺這些大叢林,阡陌往往綿延數州數縣。

這些田地,僧人並不會去耕種,而是租佃出去。如果僅僅是租佃倒沒有什麼不對,但佃戶的妻子往往會被僧侶強佔,人稱梵嫂。若是不從就是退佃了事,許多佃戶不得不忍氣吞聲。到後來有些不成器的便是主動把渾家獻給,以求個更好的佃田。在江南佛教興盛之地,這樣的情形不勝枚舉,世人已經習以為常。

第三就是典當放債。所謂的質庫,也就是後世的當鋪,便是出自於寺廟,世稱長生庫。也許一開始還有幫信眾臨時周轉的用意在,但到了如今,已經完全成了一門財源滾滾的大買賣。而放債也是一樣,利息與世間平齊,追債時也沒幾個還會記得慈悲二字。

由於廟產不須繳納賦稅,而僧人也不用服徭役。有了張度牒,再把家中田地店鋪掛到寺廟的名下,就可以安安心心的享受沒有稅賦徭役的幸福生活——許多寺廟都提供這樣的服務,並不會乘機吞沒產業——這也是為什麼一張度牒能賣到三百貫的原因所在。

有心事佛的,沒錢剃度。而有錢剃度的,則只是為了做了和尚後的好處。佔盡天下便宜,還有着一分道貌岸然的模樣,這讓韓岡如何能看得順眼?

不過韓岡對於個人和階級分得很清楚。僧侶這個階層已經腐爛透頂,但其中卻有不少有真才實學的人物。真定高僧懷丙,以工程技術著稱於世,他用兩條船從黃河中拉出八匹鐵牛的事迹,千年後韓岡都在教科書中學到過,而他修復趙州橋、修復傾斜的木塔,也是在此時傳說甚廣的故事。他成名在仁宗朝中,如今應該仍尚在人世。

針對智緣這個人,韓岡也同樣很欣賞。能放棄在京城的名望和地位,來到古渭這個荒僻之地,為大宋的擴張而盡一份自己的力量,實在是很難得。雖然他所宣稱的弘揚佛法只張幌子,本質上還是為了立下一份功績,籍此取得更高的地位。

但緣邊安撫司中,又有誰人不是這樣,韓岡不會因此而求全責備,反而多了分認同。他奉王韶命陪着他往青唐部做水陸道場,幾天下來,兩人談天說地,剛見面時的一點不快已經不見蹤影,

說了一陣閑話,智緣將馬身向韓岡湊近了一點,避過俞龍珂和瞎葯各自派出的一隊護衛的耳目,壓低了聲音道:“機宜,貧僧這兩日觀俞龍珂和瞎葯兄弟之間似有隔閡,恐有蕭牆之亂。若是能從中調解,也許就能讓他們對朝廷更加順服。”

韓岡露出一絲不出所料的笑意,智緣這分明是在試探。不過以智緣的眼力,通過這幾天的觀察,看出青唐部的兩位族酋並沒有真正投向朝廷,也是應有之理。他也無意隱瞞偽飾,智緣才智甚高,能算命的眼力更不會差,瞞是瞞不過去。

他便搖了搖頭,嘆息道:“不瞞大師說,當初若不是利用俞龍珂和瞎葯之間的不合,我也不會那般容易就說動了俞龍珂,更不會有後來的古渭大捷。不過兩人都是奸狡之輩,互相之間雖有爭競之心,卻不會失了法度,有些事他們再想跟兄弟別苗頭,都不會去做。”

“原來如此,卻是貧僧莽撞了。”智緣對韓岡合十行禮,“多謝機宜將此事相告。”

韓岡並不介意把青唐部和朝廷的真實關係透露給智緣。反正俞龍珂和瞎葯已經把青唐部的田籍名簿都獻了上去,表面文章做了十足十,任憑智緣有幾張嘴也不可能把這件事給扳回來。而他若是將此事散布出去,反而會惹怒舉薦他的王安石,如此不智,諒智緣也不會去做。

“大師說得哪裡話?既然皆是為了國事,韓岡哪還能瞞着大師?關於河湟之事,只要大師相問,韓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多謝機宜。”智緣又謝了一句,臉色泛起淡淡的喜色,自忖這幾日的辛苦沒有白費。

韓岡贊着智緣:“大師幾日來為國事殫心竭慮,無論是在吹莽城,還是在青唐城,蕃人都已是對大師頂禮膜拜,若大師日後將佛法傳遍河湟,可以想見,各家蕃部當會紛紛來投。”

智緣‘阿彌陀佛’的感嘆了一聲:“卻是遠遠比不上機宜。”

這些天來,智緣對韓岡在兩家蕃部受到的尊敬都是看在了眼裡。幾乎每一個蕃部子民都認識他,都會對他合十行禮,甚至有些人一見到韓岡便跪下來叩拜。就算是俞龍珂和瞎葯,還有張香兒,對韓岡也同樣是恭謹有加。這不是普通的漢家官人能得到的禮數,智緣在這些蕃人的眼中看到的,是對韓岡的敬仰和崇拜。

智緣已經打聽過了,這是因為韓岡傳說中的身份,藥王孫思邈的弟子,這個名號讓人聽了就不得不崇敬三分。而韓岡創立的療養院,救治了數以百計的蕃人,不僅結下了一段段的善緣,也讓他的身份更加得到世人的認同。

韓岡完全不通醫術這一點,本來應是缺憾,甚至是致命傷,卻因為他一直都在否認,反而沒了人去在乎、拿着說事,而且這還更增添了他經歷的傳奇性——不通醫術的藥王弟子,可比藥到病除的名醫更為稀奇。

韓岡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智緣稱讚他的時候,他也不過是道了聲,“哪裡,哪裡。”幾乎是全盤接受。

隨着古渭療養院的名聲日漸擴大,他在吐蕃各族中的名望也日漸加強。單是藥王弟子——不,應該是藥師王菩薩駕前侍者的身份,就能讓他在蕃地通行無阻。

儘管老於世故、精明狡猾的族長們不會因為這個神奇的光環而向韓岡俯首帖耳,但他們終究還是擁有一分敬意,不敢對韓岡有所得罪。假以時日,韓岡有自信憑着他的聲望,能說服絕大多數的蕃部投向大宋,並不需要智緣再來多事。

“今次回到古渭,稍作休整,貧僧就可以往星羅結部去了。相信以王安撫和機宜的威名,別羌星羅結當不敢阻撓官軍。”

韓岡點了點頭,“到時就要勞煩大師了。”

有了這六天的時間,軍隊、民伕、錢糧、軍械,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到位了。也就在這一兩天,從渭源堡派來的信使,將會帶來星羅結部騷擾渭源的緊急軍情。這份加急情報,能為苗授接下來的行動,給出最好的理由。而他韓岡也將和王韶一起奔赴渭源,在最近處見證他們計劃的勝利。智緣雖然求功心切,在今次之事上,也只有做旁觀者的份。

青唐到古渭,翻山即至,也就一個多時辰的路。回到闊別三日的古渭寨,王韶立刻向韓岡通報了最新的軍情,不過不是渭源的,而是從秦州而來:“西賊日前已經盡起國中大軍,號稱三十萬,由梁乙埋親領,兵發五路。甘谷昨日已有狼煙,渭州蔡經略也遣急腳,向秦州通報了有西賊萬人攻打原州。環慶和鄜延雖還沒有消息,不過當是西賊主力所向。今次,西賊是傾巢而出。”

智緣面有驚容,而韓岡則微微一笑,正要說話,一名鋪兵滿頭是汗的被人帶進官廳。喘着氣稟報道,“安撫,渭源急報。別羌星羅結起兵來犯,還請安撫速速派兵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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