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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賽?是玉昆你明天下午在療養院里辦的那場?”

關於韓岡明天的計劃,高遵裕已經聽說了。古渭城不大,在城牆上繞一圈半個時辰都不要,夫妻吵架之類的小事傳播開來,也只要半天功夫。只是他沒想到韓岡會來邀請他。

“這也算是敦親睦鄰了,誰輸誰贏倒無所謂,只望他們能把打架的力氣放在球賽上。”

“玉昆你操心的事還真多......也罷,明天去一趟就是了。”

療養院是韓岡的地盤,只要不犯王法,他想做什麼都沒問題,高遵裕不會幹涉。不過韓岡還過來邀請他親去觀看比賽,讓現在正主持安撫司運作的高遵裕很不以為然。

韓岡在療養院中舉行球賽,高遵裕覺得根本就是不務正業。要是踢場球就能解決蕃人和漢人之間的矛盾,大唐跟吐蕃鬥了那麼多年,又該怎麼說?

高遵裕並不是多喜歡看熱鬧的性子,在他眼中蹴鞠不過是百戲而已,每年節慶祭典,都能看到宮中養得一群踢球的兵士上場表演腳法。而且那些兵士的水平,都是跟魚鰾膠一般,幾乎能把球黏在身上,指哪兒踢哪兒。天下間水平最高的比賽都看過了,高遵裕怎麼會對低水平的較量感興趣,但韓岡的面子不能不給,卻也是沒二話的就答應了下來。

韓岡謝過高遵裕,便告辭離開。一直在旁聽着的一名親信便對高遵裕道:“吐蕃人又不踢球,韓玉昆讓他們上場,怕是會鬧笑話。”

“笑話也無妨,要丟臉也是韓岡他丟臉。明天就去捧個場好了,閑着也是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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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三年的冬至,對魯平來說是個很尋常的日子。都長到二十多歲了,每年的冬至都是一個花樣,換身新衣裳、吃吃喝喝一番,也就如此而已。又不是小孩子,早已對節日失去了無謂的期待。即便是要在今天參加一場蹴鞠比賽,也是一樣。

對於曾經在秦州參加過齊雲社的魯平來說,踢一場球也算不了什麼,自他十五歲開始上場,哪年過節沒有一場比賽。即便今次的規則跟他所習慣的完全不同,可只要還是用腳來踢,做過三年齊雲社球頭的魯平,就絕不會輸給任何人。

魯平他原本是內科的病人,是因為吃了不幹凈的羊肉,前些日子跟同一隊的幾個袍澤兄弟一起被送進了療養院。調養了幾天後,食物中毒的這群人陸陸續續的都出院了,就是魯平因為當初吃得最多,便給落在了最後。

本來前兩天也該出院了,卻不合跟院中的吐蕃人鬥了起來。事情的起因已經沒人能記得了,但魯平從內傷轉外傷卻是實打實的,在如同漩渦般,將一點小口角變成了一場席捲全院的群架中,他被一棒子敲破了腦袋,剛出了內科,就又送進了外科。

因為頭上受傷的緣故,魯平的頭髮都剃得乾乾淨淨,長條的細麻布帶蓋着合傷的膏藥,在他的頭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摸着被光溜溜的腦袋,青茬茬的頭皮發出沙沙的聲響。魯平近七尺的身高,外表又是惡形惡狀,左眼眼角還有一條刀疤拖下來,猙獰駭人,乍看上去就是一個不知吃齋念佛、只愛殺人放火的假和尚。

換了球衣球鞋,魯平跟今天的隊友們站在了一起,高高低低總共十人,半是蕃人,半是漢人。只是穿着同樣的紅色衣袍,便模糊了不同民族之間差別。

標準的一支蹴鞠隊是十六人的編製,一名喚作‘球頭’的隊長領隊,下設蹺球、正挾、頭挾、竿網等位置。不過這樣的編製是針對單球門的比賽,而今次組織的比賽,是唐時比較盛行的雙球門——這裡球門喚作鞠室——也因此,編製也好、規則也好,都與魯平所習慣的完全不同。

各家球隊都是依照不同花樣的衣服區分隊別,往往在衣服上還要繡花刺字,打扮得花團錦簇。只是今天出戰的兩隊因為都是趕鴨子上架,來不及準備合適的隊服。僅僅是分作紅褐兩色,內科隊穿褐衣,魯平所在的外科則是紅衣。穿黑衣的也有,卻只有一個人,嘴裡叼着根竹管,仔細看過去,卻是根木笛。

魯平探腳踩了踩球場的地面,腳上的靴子是他參加比賽時的專用球鞋。古渭療養院本就是軍營改造,外面附送一塊小校場,平整一下就是一塊上好的球場。他昨天從朱中那裡聽過了關於規則的介紹,今天看了球場,的確與他過去的球場完全不一樣。用石灰線描出來的場地,長三十餘丈,寬十五六丈,兩邊各設一木框的球門。

‘只要往門框里踢是吧......’魯平望着不遠處的球門,心裡滿是自信。以他的腳法,比起把球踢進只有兩尺見方的風流眼,六尺多高,近兩丈寬的球門實在太大了。

離球賽開場還有一段時間,但球場周圍的空地上已經陸陸續續的進駐了不少觀眾。比賽的消息早已傳了出去,從一大清早,就來有人在院門前守着。等到開放門禁時間到了,大門敞開,今次來觀眾的觀眾便絡繹不絕的涌了進來,竟有上千人之多。雖然無法與東京春時金明池爭標,動輒十幾萬人來觀戰,但在古渭已經是難得一見的盛大場面。

魯平為人四海,人面廣,人頭熟,其中有許多都跟他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交情。場邊一個大嗓門在喊着魯平的名字:“魯七!上去了別再拉稀,俺可是押了你的注!”

魯平抬頭罵過去,“拉你個鳥,爺爺就是只剩一條腿,三十貫的花紅也落不到他人頭上!”

“七哥,俺也壓了你的注。贏了請你喝酒!”

“差的酒洒家可不要,至少得上錦堂春。”

“魯七哥,才兩天不見,怎麼出家做和尚了。”

“等給你念經送終過後,爺爺會還俗的。”

魯平人緣不錯,名氣也不小,跟他搭話的人不少。只是當他回過頭,瞥見站在附近、同樣穿着一身紅袍的一個矮個子的蕃人,眼神一下危險起來,頭上的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

這個名叫烏克博的蕃人就是前兩天跟他廝打起來的對手。雖然拿棒子在他身後下陰招的不是烏克博,但魯平已經把烏克博給狠上了。他可是腦殼上被打了補丁,那條裂開來的傷口據說來回縫了十幾道。雖然到現在也不清楚下手的究竟是誰,但只要知道是吐蕃人就足夠了。

魯平走到個矮體壯的烏克博身邊,有三十貫的花紅懸着,他只有今天並不想跟這蕃人翻臉。魯平也不正眼看人,平視着前面:“喂,今天別拖爺爺後腿!”

他知道這些蕃人都會說官話,能住進療養院的蕃人,無不是各家蕃部中的頭面人物,學懂官話是他們必需的技能,與只知道跟牛和羊說話的普通蕃人完全不同。但烏克博沒理會魯平,雙手合十,喃喃的念着佛經。

魯平臉色難看起來,雙手有意無意的握着拳頭。過了一陣,他才鬆開手,一口痰便吐在烏克博的腳前,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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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麼多人?”

還沒進門,就已經聽到嘈雜噪耳的喧鬧聲,等到正式走進校場,高遵裕也不免吃驚於觀眾的人數之多。球場周圍人山人海,少說也有兩三千人之多,幾乎半座古渭寨的人都到了。

這還是古渭療養院第一次舉辦比賽,消息又是兩天前才傳出來的,竟然一下子聚集了這麼多人來觀戰,實在出乎高遵裕意料之外。

陪行在側的韓岡臉上的微笑彷彿在說一切盡如所料:“都是閑得沒事鬧的。地里沒活了,商人也要回家過年,蕃人更是老實,現在就是路上有人吵嘴,也能圍上一群人,何況是球賽?”

古渭地處偏遠,娛樂活動幾乎為零。喝酒聽曲的地兒都沒有,雖然有兩個妓寨,但都是面向普羅大眾,裡面的水準基本上是不堪入目的。所以儘管今次只是療養院的內部比賽,又是事發倉促,還是吸引了大批的觀眾。

韓岡只打算先在療養院中開個頭,把觀看球賽的風氣帶起來後,便能在城中推廣更為正式的比賽。就算是在邊境領軍屯田,韓岡也不認為他的任務僅僅是耕戰,文化娛樂也是很重要的方面。弓弦不能一直緊繃,總得有放鬆的時候。

而且蕃漢之間的矛盾尖銳,對日後緣邊安撫司的發展也沒有好處。要化解矛盾和紛爭,光是上層壓制和拉攏並不夠,下層也要聯絡感情,這一方面沒有什麼比文化的交流更適合了。

注1:齊雲社,也稱圓社、天下圓。起源於北宋,盛起於南宋。在南宋時以杭州為主,全國各地都有分布,是全國性的蹴鞠運動的社團組織。由於齊雲社的起始年代無法確定,書中就當作熙寧時已經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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