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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彥博的話近似於威脅,趙頊心頭隱怒。

如果有御史在殿中,少不得會站出來斥責......就像章惇現在做的,“文彥博語脅天子,目無君上!當下有司治罪!”

趙頊沒理會章惇的話,冷眼問着文彥博:“文卿對河湟設立經略安撫司又何看法?”

文彥博都不在乎天子的怒氣,“臣即是備位宰輔,朝事有何事不可議論?!陛下既然覺得臣無議事之權,臣又如何能立於朝堂?”

他走到大殿正中,屈膝跪倒,直着腰背,一點不讓的與趙頊對視着:“臣老悖無用,執掌密院數載,不能使陛下順天應人,徇祖宗正道,即無補於朝事,又愧對於先帝,無顏再留於朝堂。臣......請出外就郡!”

趙頊皺起眉頭,文彥博這是在要挾嗎?一點猜疑讓他口氣變得很不客氣:“文卿主管樞府,數年來多有功績。河湟決戰近在眼前,樞府豈能少得了文卿主持。”

趙頊的話,讓文彥博心冷了下去,天子的這番話就是在表態,河湟拓邊容不得反對,看起來事情是不可能挽回了。他再行叩首:“臣年老力衰,密院事務繁劇,已是不勝其勞,還請陛下另選賢能。”

文彥博堅持請辭,趙頊看不出是真情還是假意,只是在心中盤算着利害關係。

在重用王安石的同時,他一直將最為激烈的反對派文彥博留在朝堂上,就是要維護朝堂上的平衡,但如今有了馮京、吳充這兩個跟王安石並不和睦的執政,趙頊覺得,他已經不再需要文彥博留在朝堂上。

作為元老重臣,文彥博的確有普通臣僚比不上的威望,就如河口處鎮河的鐵柱,在一些突發事件上,能鎮壓得住人心。可現在,王安石已經能夠取代元老重臣在朝局動蕩時安定人心的能力。

今年年初,契丹人送信來摻和橫山那邊的戰局。當時趙頊慌亂不已,是王安石給他吃了定心丸。而文彥博雖然對契丹人的要挾不屑一顧,但還趁機讓趙頊從橫山撤軍。

兩相對比,趙頊對文彥博的作用也就看淡了,只是依例他還要出言挽留,“文卿是三朝宰執,朕之左右,少不了卿家的輔弼。卿家的請辭,朕是不會答允的!”

文彥博一番鬧騰,崇政殿議事也議不下去了,向趙頊叩拜之後,一乾重臣都回各自的衙門,而文彥博則是徑自出宮,回家寫他的請郡奏章去了。

結束了議事,趙頊今天卻沒有留下王安石,只把參知政事的王珪留了下來。

偌大的崇政殿中,除了幾十個如壁畫一般的衛士、內侍,就只剩君臣二人相對。

趙頊一直沉着臉,沒說話。王珪也不敢先開口,惶惶不安的垂頭等着天子發話。

過了不是多久,趙頊打破了沉默,“王珪,你覺得朕不該提拔韓岡嗎?”

“誠如陛下先前所言,韓岡有功社稷,不能不賞。不過他年紀尚幼,任官太短。進用太速,恐有後事難終之憂。”王珪一邊說著,一邊看着趙頊的臉色。見着趙頊的表情突的冷了下來,他心頭一緊,立刻把方向調轉:“讓韓岡處於風尖浪口之上,並非優待功臣之道。以臣愚見,不如依功封賞,以示朝廷之公。而韓岡入京面聖的事,暫且擱置一陣,也防着木秀於林。”

趙頊臉色變得好看了,王珪算是說到了他的心裡,處理方法也不錯。

陞官還是要升的,賞罰不均是朝廷大忌。但暫時不要讓韓岡進京來,把他拉到風尖浪口上,對其也的確並不是一件好事。太過年輕的朝官,資歷又淺,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若是韓岡受到太多的攻擊,肯定會影響到明年河湟的決戰。

韓岡暫時就不見了。選人轉官時雖說是必須陛見,可這陛見的時間,趙頊要拖上一陣也沒人能說不對。

王珪難得有機會留對,卻也不肯放過這麼好的時機,進一步的向趙頊建言,“陛下,明年河湟大戰在即,屆時關西各路精銳將齊集河湟。王韶、高遵裕雖是,但二人如今品位太卑,不足以懾服眾將......”

“以王卿之意,那是要設立經略安撫司嘍?”

“陛下聖明!”王珪一向擅長揣摩聖意,趙頊前面既然已經表明了態度,他當然不會跟天子擰着來。何況廟堂運籌之功,他也想分上一份:“臣請於河湟之地設經略安撫司,王韶為經略使,高遵裕為兵馬副總管,以高官顯祿佐其聲威!”

........................

屋外細雪紛飛,隆冬已經降臨到河湟。

韓岡坐在一張交椅上,旁邊爐火正旺。手上拿着本漢書,慢慢的翻着。手邊的銀杯中,有着半杯羊乳酪,溫熱得帶着點酸甜的香氣。

屋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王韶推門走了進來。看着韓岡的閑適,便笑道:“玉昆,你好自在。”

韓岡連忙跳起,向王韶行禮。

王韶擺了擺手,示意韓岡坐下,自己坐到韓岡對面,對着火爐烘着手,說道:“文彥博去了河陽。”

“陛下還是放他走了?!”

王韶點了點,“臨走時還升了司空和河東節度使。......這已經是使相了。”

北宋的職官表中,並沒有宰相這個名號,但許多官職都可指代宰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自不必說,此是政事堂中真宰相才有的職銜。而侍中、司空這些名號,也可說是宰相,只是沒有實職。一個宰相的頭銜,加上節度使的加銜,便是使相,班列位置猶在宰相之上,但基本上都是元老重臣被清出朝堂後,給的安慰獎。

“文相公沒有自請致仕嗎?”韓岡問着,前面的范鎮、富弼,被趕出朝堂後,可都是陸續告老了。文彥博也都六十多往七十走了,今次被請出廟堂,脾氣大點的就該順便就把告老的摺子上了。

王韶搖了搖頭,王安石給他的信中可沒有寫:“韓稚圭沒告老,而富彥國也是先判了一任汝州之後才求退的。文彥博大概還要再等幾年,說不定還能再起複。”

“文相公當真是老而彌堅!”韓岡由衷的感嘆着,文彥博在朝堂上與新黨鬥了幾年,也算是勞心勞力了,如今出外後,還打着東山再起的主意,這份韌性,就值得他們這些小輩好好學習。

“玉昆你今次能晉身朝官,也多虧了沒有文寬夫的阻撓。”

韓岡笑道:“說得也是。”

經此武勝一戰,王韶繼續陞官,高遵裕繼續陞官,今次出戰的眾官、眾將,人人得受天霖。而韓岡也終於脫離了有功不賞的厄運,先因功擢為安化軍節度判官,然後,以天子特旨轉官。因為節度判官是選人的最高一級,一旦轉官,就不是京官,而是朝官。

選人和京官在名義上是平級的,只是任官的位置不同而已,所以在轉官時,高階的選人並不會轉到低品的京官上去。而是晉上一階,升到更高一級的京官上去。只是到了最高階的節度判官這一級,京官中並沒有更高一階的官銜對應,便直接轉為正八品的朝官。

——正八品的太子中允,也就是朝官的最末一級。

這是王韶兩年前擔任秦鳳經略司機宜文字時的職銜,現在韓岡都坐上了。

但韓岡如今的職位並不在當初的王韶之下,他如今同樣也是經略安撫司的機宜文字——新成立的熙河路——同時又是改名鞏州的通遠軍的通判,也就是留在隴西縣,而不是王韶之前推舉他的武勝軍。

前幾天,從京城傳來的封賞,與王韶、韓岡他們預計的完全不同。

韓岡曾經以為朝廷對武勝軍的處置,是改個名字而已。好一點的情況是維持軍一級的建制,差一點的,大概就是改成城或者寨,隸屬通遠,相當於縣的編製。

王韶希望韓岡能主持改編後的邊地大城,就是讓他能夠依靠這個任命而順利轉官。

但實際情況卻讓人出乎意料,朝廷對武勝軍的處置竟是升為州——熙州。而原來的通遠軍,也升為州——鞏州。

“大概是捷報上說得太過了一點。”王韶在拿到詔書後,私下裡對韓岡這麼說著。

官軍在洮水邊的實際控制區,其實只有臨洮周邊的一小塊,以南關堡、北關堡為界限,而西面僅僅是攻破了木征打造的營寨,貼着洮水築下了一座小寨。洮西大部分地區還在木征手中。至於武勝北方,包約正跟禹臧家的軍隊,互相清理親附對方的蕃部,打得一團亂。

但在呈給朝廷的捷報中,卻把這些用春秋筆法輕輕掩過。

所以新設立的經略安撫司,便是熙河經略安撫司,也就是以改稱熙州的武勝軍為核心,且把還沒奪下來的河州,都算了進來。

這個名字的用意,就是絕不容許失敗。一旦河州攻取不下,朝廷的臉面便要丟盡,而熙河經略司也不會有好下場。

“玉昆,這鞏州之事可就要靠你了。”王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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