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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鐸是從小妾的床上被叫下來,衣服都沒換好,跑得渾身是汗,也沒聽清韓岡說了什麼。但他知道該怎麼回答。鄭鐸在韓岡面前連坐下的資格都沒有,束着手站着,陪着笑臉,“正言說的是,正言說得正是。回去後,下官就好生的教訓這群不長眼的”

文官找借口立威的故事太多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時期,聰明的都知道要老老實實做人。現在被下面的人害得自己撞到了韓岡——這個在軍中傳說的能殺人能救人的狠角色——面前,生撕了他們的心都有了。

韓岡卻好說話,“今天將帳給結了就行了,打壞的東西也要照數描賠,賠禮道歉想來不用本官提醒。將這些做完,今天這事就算過去了。但日後......就要勞煩鄭都監你多加整治!”

鄭鐸聞之一愣,就這麼放過了。但立刻醒悟過來,一下訓着幾個犯事的小卒,“還不快謝正言的寬仁大量!”

在一片謝聲中,看着如釋重負的鄭鐸,韓岡搖了搖頭。

不過吃白食而已,這個罪名能將人怎麼樣?就算要立威,也不至於用這等小事。方才他說了一通話,也沒見有個人趁勢上來喊冤,看起來,這些禁軍士兵平日里也就是如此罷了,未有大惡。由此來治罪,未免有大炮打蚊子的嫌疑。

他在軍中本身的威望就足夠高了,就算是京營禁軍而不是西軍,願意得罪傳說中的藥王弟子的將校,打着燈籠也難找。一手完善了軍中醫護制度的韓岡,在軍中總能得到足夠的尊敬,沒必要特意挑刺找毛病。而且過一陣子,說不定還有用得到他們這些軍漢的地方。

另外自己做人行事在表面上也該緩和一緩和,太過鋒銳對他日後的進步不利。老成持重,同時能寬嚴相濟,才是重臣的模樣。

處理過禁軍的白食案,軍士們連忙離開。而鄭鐸留了下來,與王陽名一起陪着韓岡,去了前面鎮上最是乾淨清爽的酒樓進用茶飯。

只是剛到酒樓樓下,又聽見一陣罵聲,卻不是吃白食了,而是在罵著王安石,“就是見臣當道,上天才有如此警示。廢新法,逐奸相,這旱情肯定就能化解!”

王陽名臉色尷尬,‘奸相’的女婿就在這裡呢。連忙道:“下官這就派人將他們拿下來治罪。”

韓岡搖了搖頭,豈能以言罪人。而且以眼下的災情,這些傳言是免不了的。

天人感應之說早就深入人心,智者雖不取,鄉愚卻人人皆信之。遇到大災,百姓們總得有個抱怨的對象,王安石自然是首當其衝。

天子和宰相要為當今的災情負責,皇帝不能卸任,走人的當然是宰相。這樣的言論根本彈壓不住,也解釋不清。就算是教育普及的千年之後,也還有將自然災害歸咎於天譴的‘人才’,眼前的民間輿論,韓岡聽了也只能苦笑而已。

不過只要今年冬天能下雪,這個坎,根基深厚的王安石還是能夠渡過。但要是不下、或是下得少的話,百姓們的怨言將無可阻擋,而河北的流民恐怕也會吃光常平倉的救濟糧後蜂擁南下。

那時候,就是他這個白馬知縣首當其衝,要設法將流民盡量攔在東京城外。

......好吧,韓岡其實從沒有想過,自己目前最重要的工作竟然是維穩。以他的個性來說,朝堂上還是亂一點才更有趣,也更有自己施展的餘地。

但眼下的情況不太一樣。

京城安穩,朝堂的政局才能安穩。穩定的朝堂,這樣才能保證救災工作的順利。

誰能保證換上來的新人,首要工作是救治百姓,而不是清算之前的政敵?怨有所歸,有了足夠的借口,該做的正事完全可以拖延一陣子,將敵人斬草除根才是最先要做的。

韓岡從來都不會高看官僚們的道德水準,包括他自己。

話說回來,只要對政治稍有了解的,都不會有着太過天真的想法。臨陣換將乃是大忌,這個道理人人都知道。除非天子身上承擔的壓力實在太大,否則自家岳父的相位當是能拖到大災之後,處理完一切手尾,然後讓王安石他自己主動辭官,以保護他的顏面。

只是......韓岡回頭看着樓外的青天白日,這一點還要看老天爺幫不幫忙了。

..................

在廳門處目送都水丞侯叔獻離開,王安石回到座位上,雙手按着額頭,腦中隱隱的作痛。

前日他與兒子所商議的,要在汴河破冰,以便在冬日運輸糧食進京。侯叔獻這位朝中首屈一指的水利專家,給出了他的意見。與黃河接口處的河口可以開,一旦汴河中有了流水,冰層就會變薄。再用小腳船數十艘,船頭安裝巨碓,用來敲砸冰層,開出一條水道來。但也要做好綱船損毀的準備,流冰傷船是肯定的。

王安石一時難以決斷,用巨碓在河上碎冰,這個發明過去從來沒有用過,究竟有沒有成效確難以知曉。要是出了差錯,被人恥笑倒也罷了,誤了大事才是讓他頭疼的關鍵。

“就算是春夏綱運,綱船也沒有少毀損過,損失大一點,也能承受得起。”王雱則是全力支持侯叔獻的方案,他送了侯叔獻出門後回來,就對王安石道:“只要有糧食在冬時進京,就能讓囤積居奇的奸商們血本無歸。不要太多,十幾二十萬石就綽綽有餘。三月到十月,單單是綱運就能運送六百萬石,加上民間的運輸,更是不止這個數目。難道眼下區區二十萬石還做不到?”

如今京中糧價飛漲,其實有許多是因為恐慌情緒在,但是京城內外幾個大糧倉中的存糧,就超過百萬石,而諸多糧商手中的糧食、富戶囤積的數目,加起來足夠東京城半年食用。只要能安定下民心,糧價能應聲而落。

關鍵就是在民心上。

想當初,陝西傳言廢鐵錢。市面上鐵錢頓時無人肯收,而銅錢幣值飛漲。時任陝西安撫使的文彥博,從家中拿出百匹綢緞讓人出去販賣,聲明只收鐵錢,不要銅錢。見到文彥博支持鐵錢的舉動,民心立刻就安定下來,鐵錢在陝西也重新恢復了流通。

王安石和王雱明白,只要汴河暢通,能運來江南的糧食,京城糧價隨即便可安定下來。

而且並不需要從江南運糧。明年開春後就要北運的糧食,現在主要囤積在泗州。大約五十萬石上下。更近一點的宿州,控制在六路發運司手上的也有二十萬石的存糧。而且泗州、宿州之間冬季雖然會結冰,但冰層往往不厚,加上又有淮河來水的補充,水位穩定,不至於傷到綱船。

只是宿州再往上,情況就不一樣了。尤其是過了南京應天府後,接下來的三百里,通往黃河的河口關閉,渠中水量不足,同時因為水流靜止,比自然河流要容易結冰得多。不但要開河口來放水進汴河,同時還要鑿去河中厚達尺許的冰層,這樣才能保證通航。

這就是王安石所要面對的問題。宿州到東京總計六百里,其中後半段的三百里的河冰要靠侯叔獻的發明來處理,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

但該做的還是要做。王安石知道,只要幾場大雪下來,旱情緩解,什麼事都不會再有。可做事不能靠老天,如果旱情繼續下去,就必須保住京城的穩定,汴河水道必須打通!

王安石是坐言起行之人,如此急務,當夜便寫了奏章,第二天就遞到了趙頊的案頭上。在崇政殿中,經過了一番爭辯,王安石得到了趙頊的首肯,冬日開啟汴口,同時破冰通航。

議事結束後,因為爭論耽擱了時間,王安石沒有留下奏對,隨着其他輔臣們一齊而出。往着政府過去,同時出來的王韶走近前來,說道:“相公提議那是極好的,但為何不用雪橇車,反而要費力破冰呢?”

“雪橇車?”王安石腳步一停,複述這個陌生的名字,記憶中什麼印象都沒有。

“相公怎會不知?”王韶似是奇怪的問着,“前年與蕃人交鋒,在下與高公綽冬日屯兵於新近攻下的狄道城。狄道與渭源雖然只有一山之隔,可由於大雪封山,消息和補給都斷絕了。不過當時洮河冰結,通過雪橇車將糧餉酒水從河道上運了過來,士氣由此而振!”

王安石一聽,連忙追問:“不知雪橇車是何形制,是否是熙河特產?!”

“所以問相公為何不知。這本就是相公家女婿的發明,為何問我這外人?”王韶慢條斯理的回答,然後就不出意外的見着王安石神思不屬的拱手道謝,急匆匆地離開。

看着遠去的高大背影,王韶搖了搖頭,要不是看在韓岡面上,還有過去的一點情分,他可懶得多說這些。他所在的樞密院,可是被政事堂壓得死死的,憋屈得很吶!

王安石是個典型的急性子,回到政事堂就讓人找來王雱,問道:“近日沒有給玉昆寫信?”

“出了何事?”見到父親的樣子,王雱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王安石匆匆的將從王韶那裡聽到的消息一說,王雱就失聲跌腳。“竟有此事!”

後悔不迭,既然有此前成功的例子在,又何必去冒險去開河搗冰凌,“我怎麼就沒想到問一下玉昆!孩兒這就寫信讓人送去白馬縣!”

“如此大事,翰墨往來肯定說不明白,要讓玉昆進京一趟,或是你去一趟白馬縣。”王安石連忙阻止兒子。開河之事已經奏聞天子,兩三天內就要動手開始做了。這點時間只夠書信走一個來回,哪能將事情給說清楚。

“可是......”王雱現在日日上殿面君,請假不太方便。以他的身份突然跑出京去,也會惹得人們的猜疑。

這時候,一名小吏在外面通報,“相公,府上有報,說相公家的二小娘子回來了!”

王雱眼睛一亮,一拍桌子:“二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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